前面出现了一小片空地，空地边缘的位置上躺着一具尸体。

这种说法似乎不够准确。

空地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空地，只是相比其他区域，这里的高植明显稀疏许多，约莫百来平见圆的空间内没有一棵高过膝盖的木本植物。

地上的尸体也不是躺着，而是趴着，虽然一动不动，但也不能武断地说他已经死了。

出于谨慎考虑，葛城叫上卡拉什围着空地绕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便招呼留在原地的肖乐三人上前。

肖乐磨磨蹭蹭地走在西多罗夫和最上后面，没走两步，停了下来。

此时葛城四人已经在空地边缘站定，打量起了尸体。

那是一名男子，浅金色的头发上挂满了脏东西，似乎是血混了泥土板结于其上。

他确然没有死，但离死怕也不远了，因为他的下半身被压在了一块巨大且斑驳的岩石下，血流了一地，就是在医学发达健全的城市里，这样半个身子被碾碎的伤者都很难抢救，更不要提眼下这完全没有施救条件的环境了。

生还几率几近于零。

似是听到动静，男子的头稍微动了动，这让在场的几人更清楚地看到他的容貌。脸十分消瘦，如刀削斧砍般棱角分明，两腮有少量的胡茬，看起来历尽风霜，显然不年轻了。

而这仅挪动了不到一毫米的动作仿佛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那之后他便再没有一丝动静了。

围在中年男子身边的四人一瞬间静默，连呼吸都不由得慢下来。

死亡的沉重总是让人无法轻易释怀，哪怕是未曾谋面的陌生人。

中年男子的死状很是凄惨，可以想象他生前的痛苦和绝望。

可死亡，又是如此悄无声息的一件事。

一时之间，四周只能听到细碎的虫鸣和鸟儿振翅而过的扑棱声，间或从树梢处会传来树叶摩擦的声音，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脚步声？

四人警觉地回首看向声音来处，却见肖乐站在那处。

那里正是空地中央，刚刚的脚步正是她制造出来的。

“这是……”少女的声音末尾带了些颤，仿佛在压抑着情绪。

见她正直勾勾地盯向地面，众人自然而然也顺着视线看过去。

细碎的贴地植被上覆盖了一抹古朴的苍绿，和周围的草色略有不同，若不留意，或许会将之忽略掉，但那东西也没那么容易被忽视，即使反光并不晃眼，但那依然是反光，是足以吸引人注意力的存在。

葛城和西多罗夫一前一后走过来，卡拉什犹豫了一下，紧随其后，最上不敢一个人留在中年男子的尸体旁边，便也硬着头皮跟上，凑到了肖乐身边。

“唔！”最上捂住嘴，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尖叫。

地上的东西熟悉又陌生。

肖乐禁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左臂，后背一阵发寒。

挥舞，示意，托举，取物……这些每个人每天都要做上几遍的动作，意味着有关手臂是什么这件事，在座各位都了然于心。

这也意味着，在看到地上那个东西的第一眼，所有人都认出了它。

可它也确实陌生。

因为寻常人往往很难看到它脱离人体、单独躺在地上。

“这是……”葛城仔细看了看那条粗壮的手臂，“这护臂是不是跟我们戴的一样？”

没有人回答，又是一霎那的沉默。

“是……玩家？”卡拉什最先打破沉默。

她的脸色不太好，眼前的一幕冲击力太大，

没人回答她的问题。

葛城蹲下身查看了一下，又和自己手上套着的那只护臂正反对比了一番，眉头皱得更紧了。

西多罗夫则一言不发地再度回到了中年男子的尸体旁。

“喂……这不对吧？”卡拉什看看西多罗夫，又看看葛城，打了个冷颤。

“西多尔？”葛城求证地看向西多罗夫。

一直沉默寡言的小个子男人此时开口道：“左臂确实不在，衣服也是同一款。”

这一回，便是连葛城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也不知中年男子是死前遭受的手臂分离之痛，还是死后尸体才被破坏。众人的心情在沉重之上，又添了一抹阴霾。

“他应该是玩家没错，”葛城让自己冷静下来，“看起来确实死了，但是这毕竟是游戏，或许过一会儿他就能复活了。卡拉什，不要慌。”

卡拉什狠狠咽了下口水：“我……是啊，这里是游戏，只是游戏而已……”

她的余光瞥过肖乐，仿佛想到了什么，紧接着又道：“对了！朽木，你看朽木衣服上的那个破洞，还有她衣服上的血！她肯定是受伤死了，然后又复活的！那些就是玩家可以复活的证据！”

她这么一说，众人的视线顿时集中在肖乐身上。

肖乐适时做出了吃惊的模样，露出几分茫然的神色道：“你是说我登入游戏之后，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死过一次了？”

葛城觉得卡拉什这个推测很有道理，至少在逻辑上是解释的通的，便顺着卡拉什的这个思路，又接着提出了一个假设。他认为尸体会复活，但可能有延迟，如果原地等等，或许能看到中年男子复活过来。

对于他的推测，卡拉什只同意一半。

她觉得尸体即使复活也不会在原地复活，要不万一死前状态凄惨，像眼下这样，散落一地的胳膊腿儿，那要怎么复活？

葛城听罢也表示认同，于是继续就这个话题和卡拉什讨论了几句，接着几人就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原本，我以为朽木小姐这里有关于游戏的线索。”葛城开口，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他道：“游戏嘛，总该有些背景故事，既然游戏官方什么都没提，那必然会有很多东西是玩家需要靠游戏内容自行揣摩的。”他有些心不在焉，“所以，即使一开始在林中登陆游戏时一头雾水，但看到朽木小姐的时候，我已经为这个游戏勾勒出了一个大致的框架。”

他的视线依次扫过其他几人，道：“我们，不是传统MMORPG游戏的主角，我们没有扮演英雄或是勇者的角色，我们在这里的作用和任何一个普通的NPC没有区别——换言之，我们所有玩家，都是剧情推动者，是构成这个游戏世界的一部分、是一个未完成的故事的参与者——我不知道我这样说，你们能不能明白我的意思？”

卡拉什疑惑道：“我们是NPC？那真正的‘玩家’是谁？”

葛城摇摇头：“我的意思是，我们不要把这个游戏看成是一个被游戏开发者设计完成的故事，而是将它想成是一个故事结局待定的那种……呃……”

他有点卡壳，似乎在努力回想什么，最上一拍手，接嘴道：“gal game？”

“对，就是你说的那个，”葛城点点头，脸上却没有笑容，“你们想一想，如果是这样的话，其实可以解释为什么我们会以自己的身体进入游戏，并且每个人所在的位置都不一样。”

卡拉什若有所悟：“所以你刚刚才会说，我们是NPC……你认为，我们玩家实际上是取代了这个游戏所设置的游戏背景中原本的某些角色，以一个亲历者的身份，在故事中，作为一个小角色，了解并推动游戏世界的进程？”

葛城并没有因为卡拉什理解了自己的意思而感到欣喜：“是啊，所以遇到朽木小姐，看到她破损的衣服和身上的血迹，我以为……我以为这是一个信号，是游戏开发者给玩家的提示。”他叹了口气，“也许朽木小姐进入游戏所取代的NPC小姐经历了一些可怕的事情，而我们接下来和她一起行动，应该就会触发一些特殊的剧情……”他顿了顿。

“而这些剧情就会触发任务和奖励，我们就可以依据这些情报，进一步推断出更多的信息？”卡拉什接着他的话问道。

葛城点了点头，有些烦躁的样子。

“那这不是很好吗？至少现在我们有思路了。”卡拉什不理解他为什么一点都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这时，一直沉默寡言的西多罗夫开口了：“如果真的是这样子，那么，现在地上的这具尸体，他在这个故事中又起到了什么作用？”

卡拉什愣住了。

同样愣住的还有最上芽子。

是啊，进入游戏后，却受到了犹如酷刑一般的对待，最后又支离破碎的凄惨死去……游戏开发者有什么理由这样做？

沉默再次掠夺了声音，却不同于对话开始的几分钟前。这一次，沉默之中，充斥着令人难耐的不安。

而此时，我们满肚子坏水儿的肖大小姐已经开始考虑跑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