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沈华车瘦长的身躯被这霸气吹得一歪,终于不耐烦地转过头来。
这一位巨鳄,虽是年过四旬,却保养得临风玉树。只是脸色呈病态的苍白,论打扮,比夏山虎更夸张:
双颊抹粉,无须,披发。
唇涂丹脂,指抹黑油,肤有花香。
耳下扎孔悬亮坠,腕上结环系红结。一袭姹紫的绣凤美衫,精致无比,竟是女衣!
本该是奇葩装束,偏偏他举手投足,满是风流英气。使这身打扮在他一男人身上,并无半点不谐。
而夏山虎一套炫富行头,与之一比,硬是被打压下去。
“小毕扬子!”
沈仙车红唇轻启,张口便是姑苏脏话:“红毛虫你嚷什么?”
大虫者,老虎也!
夏山虎在钱塘创赤虎帮,江湖上威名赫赫。被沈仙车一个“红毛虫”一叫……档次全无!
夏山虎大怒:“沈娘们……”
“我和闺女在这看戏看得好好的。你们俩突然过来,啰哩啰嗦讲了一大堆,搅人雅性!”
沈仙车斜靠壁栏,满脸不耐烦:“红毛虫你欠揍就直说!明枪暗箭,阴谋阳谋,样样奉陪!
小毕扬子!沈某别的本事没有,最擅虎股拔毛!保准让你舒爽得上升天堂,下降地狱。欲仙欲死,欲死欲仙……”
“咳咳……三位世叔好,小侄曹柏拜见……”
曹柏没半分眼力价,带着筱无相插进就要拜见。话未说完,被夏山虎一声虎吼盖住:
“狗日的王八蛋!”
叫声极大,众宾皆望。曹筱两人尴尬,进退不是。
卜孚恩插在两人中间当和事佬:“勿吵勿吵,今日曹帮主寿宴,要给主人些面子。若要厮杀,你俩吃完此宴,再斗不迟!”
“卜老哥不必再讲。除开这事,沈娘们通倭不是一两天了,这厮骨子里,跟那些鬼子就是一个德性!”
夏山虎气急怒骂:“活曹操,今时不同往日,你那东瀛主子,早见阎王了!靠山一倒,还能蹦哒几时?总有一天,老虎要啃得你渣都不剩!”
沈仙车白眼一翻,忽然喉头一痒,剧烈咳嗽起来。身子痛苦弓起,白玉般的脸颊潮红充布。
夏山虎一喜,正要再骂。忽然一阵娇笑插入。
“哎呦呦,三巨鳄在聚仙楼火并,好大的热闹!”
只见一富态美妇,带着一圆胖少年含笑而至。
地楼名人众多,这母子俩装扮并不算起眼,却自带一股上位者的贵气。
那肥胖少年牵着母亲的手左顾右看,满脸好奇。
三巨鳄同时禁言。筱无相脸色一变,作势欲拜。
贵妇伸手示意不必,筱无线颔首低眉,姿态恭敬。
“贤弟,这美娘子谁啊?”
曹柏悄声问,筱无相摇头不答。
卜孚恩双手合十:“惭愧,小可三人玩笑,不想竟惊动太太!”
“玩笑?夏老哥的虎啸,小妹在老远就听到了。”
太太亲切说:“卜老哥不用这么拘谨。小妹虽嫁人多年,但还是很怀念江湖闯荡的那段时光。
你二人和沈先生最近的间隙,小妹也有所耳闻。今日既齐聚我的聚仙楼,小妹也乐得重回一次江湖,替三位调解一番如何?”
曹柏听到“我的聚仙楼”几字,就是一愣。他虽是个纨绔,但好歹在南都圈子里这么久,知道上流贵族的一些事。
比如,魏国公世子的夫人,经商有术,是数家名楼的幕后老板……那旁边的这个胖子,莫非就是……
美妇牵着的胖少年一听长辈谈事,摇摇母亲手说:“太太,我去玩了!”
“急什么?没规矩!”美妇瞪他一眼。
筱无相上前半步:“大人们谈事,小人愿陪公子去玩耍。”
“那有劳你们了!”
美妇看一眼曹柏。曹柏一个激灵,惶恐一拜,带着胖少年恭敬告退。
“好了三位,到底为了什么,互相伤害啊?”
沈仙车满脸无辜:“为什么?沈某不知啊!红毛虫突然找来……也许有病吧?”
“你以为老虎想找你?”
夏山虎手里铁球滚动:“老虎今日就想问问,你为何收留武田千代?
这倭寇打伤我帮中高手众多,我与他势不两立!你他妈这是通倭!”
美妇含笑:“夏老哥,休要爆粗,斯文点!”
“打伤你帮中高手……也包括你吧?我说怎么你刚刚发怒时,气势不足呢!”
沈仙车调笑:“你跟他的恩怨与我何干?反过来,你平白无故要抓人家,人家可曾杀你一人吗?”
他换了个轻松的姿势背靠栏,淡淡说:“再说我也没留他啊!他来我天朝,证件齐全,不是倭寇。
我请他在家里住了几日,就自己走了。”
“胡扯!你知道武田千代是去干什么吗?太太!”
夏山虎神色激动:“区区倭奴,敢挑战我天朝的剑神和剑圣?老虎绝不许他去打扰谷梁公!卜老哥你说呢?”
“此事愚弟和夏兄意见一致!
牧剑圣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但谷梁公年迈多病,一直在燕山补天城修真,所以那倭人必去燕山!
东瀛多诡异诈术,那武田千代在东瀛,号称甲斐的虎牙……不能让他去燕山!”
向来谦逊的卜孚恩,这次语气坚定:“我和夏兄曾受谷梁公大恩,为他挡灾,义不容辞。本已布下地网,没想到被沈兄破局,能否解释一二?”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小毕扬子,小家子气!”
沈仙车哑然失笑:“人家大老远跨海而来。又从华南不远万里赶去华北,只为向我天朝的剑神和剑圣,讨教剑术。
如此诚意,传出去都是美谈!
人家正大光明的请教。谷梁公还没说话,你俩外人急哄哄地赶人。既有失风范,又有违礼数。”
他顿了顿,怅然道:“自牧剑圣成名以来,我已经六年没听过老剑神的消息了。如能借此机会再闻谷梁神剑,人生快事啊!”
“放屁,你这厮一向与倭人交好。一肚子坏水,谁知道包藏什么祸心?”
“依小妹看——”
美妇插嘴:“沈先生说的有理。
世人皆知我日月天朝,有名山大川一百正派和三大武城。那武田千代想找谷梁公,就必经太行春秋院,和燕山补天城。
再加上中途众多山川,那么多高手,区区一倭奴还能呼风唤雨?用不着我们瞎操心。”
“太太可不能小看他,这鬼子的剑术……”
卜孚恩眼神示意夏山虎,后者惺惺住口。
他二人不是傻子,先前是二攻一。美妇说是调解,但称呼上,一个是老哥,一个是先生。
言语间,明摆站在沈仙车一边。这位太太后台太强,必须要给面子。
卜孚恩微笑:“太太一番话让我们甚是放心。的确是我等小题大做了。惭愧,惭愧!”
“卜老哥说哪里话?两位老哥也是一片好心。说起来,小妹也曾受谷梁公和补天城主的照顾。
唉!许久不见,英雄风采仍在眼前。什么时候,诸位结伴,一起去燕山探望他们如何?”
“一定,一定……”
卜孚恩和夏山虎客套几句,告辞而去。
夏山虎临走前狠瞪沈仙车。掌中铁球,咔咔欲裂。
卜孚恩脸色平静。但手中佛珠,不知疾拨了几圈。
三鳄之间,结梁久矣!
“多谢啦太太!今天倦得很,实在懒得跟他们斗!”沈仙车苦笑。
“你我之间客套什么?”
太太皱眉:“能不能别叫我太太,显老……”
“这个小人可不敢。大夫公侯之妻,年来三十即呼太太。您过三十了吧……魏国世子夫人?”
美妇正是魏国公世子夫人,史氏史太太。
她收敛笑意,正色问:“仙车,身子怎么样了?”
“很不好,一天不如一天!您倒是越发圆润富态了!”
史太太笑:“你要是少喝点酒、少吃点野味、少操点心、少戒点色,一定长命百岁!”
“我不近女色已经很久了,至于其他……”
沈仙车不屑:“今生风花雪月酒,光阴万载亦不换!”
“世上最悲剧的,无过于豪杰壮志未酬。”
史太太叹:“纵然有滔天野心,未捷身死,便什么也没有!”
沈仙车神色愣愣,仰天一叹:“有些事真的……人算不如天算啊!”
“不说这些烦心事了。”
史太太明智转移话题:“商量个事呗!你那个女儿,我很是心爱。我想让她到家里多住几天如何?”
沈仙车静静看他,史太太感觉腹中心思皆被看穿。
沈仙车缓缓说:“我是没意见。不过那丫头,外表天真,心中主见城府,绝不弱你。此事我断定,她肯定拒绝。”
史太太却不意外:“我就是喜欢她那绝顶聪明,又个性十足的性子。
如果有她帮忙持家,我会很轻松的。话说这事成不成,还不都是你当爹的一句话吗?”
“我可不敢逼她,逼急了掀风起浪,我都怕!”
沈仙车语气里满是宠溺:“她和她娘,都是沈某的命中克星啊!”
“她娘……”
史太太心中浮现某女人的恐怖阴影,连带语气也不自然:“别转话题,本夫人以国公嫡孙,求娶你庶……你女儿,难道她还看不上?”
“诶?她可能还真看不上!”
沈仙车对脸色渐沉的世子夫人笑道:“最近她看《英花集》入迷,心儿是彻底野了。持家公爵府,对她没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