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柳双雁含怒而去,朱建安朱晓追上他。好说歹说,劝柳双雁答应演完《四圣试禅心》的合戏。
回来时,却已错过时间,被推到下场。
“哼,正派邪派,岂是红口白牙就能说通的?”
柳双雁不屑:“就说那曹柏,其父曹太一是好汉。他却干些猪狗不如的邪事……污秽!”
说着说着,怒气又涌。
“双雁,息怒……”朱建安连劝。
“你们三个终于来了!无相也在这儿,好极了……”
白发的池兰瑜走来,冲不远处的筱无相一点头:“走,再去对对戏。这小哥一讲完,我们就登台。”
“对什么对?柳某上台,什么时候出错过?”
柳双雁冷冷说:“污秽!有时候我是真佩服池兄。
在一大堆污秽中大赚金银,真的好气度!哪像柳某这种冒失鬼,明明花钱如流水,还每每得罪金主!”
他口中称赞,但那嘲讽语气,再明显不过。
池兰瑜仍是好脾气:“不敢,兰瑜乃物质之人。不比建安富贵,也不比柳兄潇洒。
既然柳兄已有准备,兰瑜自然信得过。无相、建安、朱晓,我们来排练。”
“不必!”
筱无相也不看他,听书听得兴致勃勃:“比起排练,我更想看看,曹太一和楚云帮听了这段书的脸色。
明显,这是在借桓说楚,哈——”
他戏腔忽响,吓池兰瑜一跳:“山雨欲来风满楼——
正戏开始前,总有很多有趣的小动作!今夜——月黑风高啊!”
“莫名其妙!”
池兰瑜又遭无视,问:“建安你呢?”
“嗯……排练要紧。”
朱建安不好意思拂他面子。但两眼睛直盯台上,摆明不想去。
“建安,不想去就不去!池兰瑜还能吃了你?”
柳双雁瞪一眼池兰瑜,把朱建安亲密搂住:“对了建安,桓温和司马兴男的故事,可以写到英花集里去嘛!
你回去跟那位……说一下嘛!”
“好!”
“你们……”
池兰瑜被三俊集体无视,无奈说:“那……三位便好自为之!万一出丑,丢的可是我们四俊的脸。”
柳筱朱三俊,继续无视他。
台上,林渊尽情发挥:“……来自北方,归顺东晋的野心家姚襄造反。吞并两淮,占据洛阳,东晋震动。
危难之际,桓温借姚襄,拉起第二次北伐。
这次因为威胁东晋存亡,所以君臣合力,战果空前。桓温不仅大破姚襄,而且洛阳以南,全部收复。
形式一片大好!若趁此机会直捣黄龙,驱除鞑虏,指日可待!”
林渊看着台下激动的群客,碧息环绕的双瞳闪过一丝失落。
沉声说:“但,软弱的东晋皇帝,既怕北胡,也怕桓温。
他宁愿龟缩长江,也不肯来洛阳拜祭祖先。
而没有晋帝的支持,桓温无法抵抗群胡的进攻。只得再次……撤回长江。
而桓温前脚刚撤,后脚,洛阳以南再次沦陷……”
“呸——昏君一个!”
“司马家的狗贼,从三国起就不是好鸟!”
“可惜三军将士啊……”
台下群情激动。草莽们正听到热血处,突被一泡冷雨淋了个落汤,好不失望。
“林渊老大……厉害啊!”
范鲤和甘铁臂甘一花,张嘴环视四周激动的人群。看着台上跟他们同龄的少年,眼中充满了敬畏。
舞台幕后。
“老爹,你看碧眼儿这气氛造得,比你也不输啊!”
乐百口沉默点头。一旁乐平咬着指甲,不爽至极。
二楼雅座。
“卜老哥,桓温谁啊……”江南三鳄之一的夏山虎读书不多。
“桓温吗……倒是好比喻!”同为三鳄的卜孚恩掌中佛珠慢转。
“想不到,窗户纸竟由一个小鬼捅破,倒是意外!”
沈仙车倒满酒杯,一饮而尽:“看时辰,曹太一该下来了。”
林渊见人群激动,更是得意:“两次北伐的功败垂成,让桓温无比恼怒,再次上书东晋北伐。
但东晋不仅拒绝,反而企图削他兵权。桓温终于看清了这软弱的晋帝。如此庸君,不足以结束乱世。
昔日,有名士说曹操乃治世能臣,乱世奸雄。这话形容桓温同样适用。
对待国家君王,忠臣的路只有一条,奸雄的路却有两条。于是桓温一念之下,动了谋反的念头!”
“啊?”台下热闹的宾客集体哑口。
他们虽读书少,但忠君爱国的儒家教育耳濡目染。
面对庸君弱国,发几句牢骚还行。没想到这桓温不是普通人,说反便反……
曾渐仁和张师叔张嘴呆住。沈仙车笑容更深:“小鬼,真敢说啊!”
马小虎和羊俭,脸色难看。
“这才是他要说得吧!”羊俭喃喃。
“碧眼儿……你不要命了吗?”马小虎低叹。
林渊仿佛没看到台下已然无声:“凭着两次北伐带来的声望,桓温开始掌控朝政。并打击异己,为篡位做准备。
如此举动,引起了以司马昱,谢安谢玄为首的保皇派反抗。
为了堵住谣言,收买人心。桓温开始了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北伐。
如果说前两次北伐,是桓温作为汉人的良心和英雄的壮心。旨在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但最后一次,则仅仅为了自己的私欲。
如此目的,失败可想而知!
这次惨败,元气大伤。无数军民,为此心寒。
年老体衰的桓温回到东晋,回想自己波澜壮阔的一生。难道英雄一世,结局竟一事无成,病死卧榻?
不,绝不!
若不能流芳百世,那便遗臭万年!此乃桓温对这乱世,最后的咆哮!”
大多数宾客,终于听出这段书的暗示。
“桓温带兵控制了都城。像董卓一样,废掉晋帝。立他的老对手司马昱为帝。
至此,桓温彻底由英雄变成奸臣,成为所有东晋群臣的敌人!
时光悠悠,又是几年岁月。桓温不断接近梦寐以求的皇位。与之对应的,是自己生命的流逝。
在北方,他看重的济世之才王猛,终于找到了他的刘皇叔——前秦皇帝符坚。君臣联手,逐渐统一群胡。
在南方,曾经的挚友弟子,谢安和谢玄成长起来。足以在朝中,跟他分庭抗衡。
眼看新一代的豪杰旭日东升。年已六旬的桓温,对帝位的贪婪越发急切,甚至丑态毕露。
桓温终于倒下了!享年六十二岁。临死,仍要求晋帝将帝位禅让给他。
桓温在世,没当上皇帝。他死后,却如曹操一样。他的儿子桓玄篡位东晋,追封他为宣武皇帝。
时间虽短,但桓温终究当上了皇帝。也算弥补了不能驱除鞑虏的遗憾……”
台下,曾渐仁轻抚胡须:“此子好大胆!
不仅公开暗示曹太一有反意。而且言语中,似有抨击圣上之意。”
“怎么说?”张师叔问。
“古之大野心家,皆乃治世能臣,乱世奸雄。而到底作能臣,还是当奸雄,其实决定于侍奉的君王。
此子拿桓温映射曹太一。另一个意思,不就是曹太一是忠是奸,全凭圣上……”
曾渐仁连连摇头:“妄议圣事,这已是大逆不道了!”
张师叔叹:“小子年轻不知厉害,不能再说了!”
忽然他眼睛一眯,盯着一个听书的跑堂许久,大喝:“你……转过来!”
小跑堂以为自己听书入迷,耽误了客人,急忙转身。嘴角弧度,由不满下拉到恭笑上翘,拐得飞快。
张师叔一见他,惊怒交加:“果然是烂草鱼!你在这作甚?”
“哦是张童生啊有什么需要……我日张童生!你怎么在这?!”范鲤大呼小叫。
张叔师大怒:“你日哪个?无赖疲废的顽劣之徒!唗,给我滚出去!”
“其乐无穷,我还想问你在这干嘛?这可是曹帮主寿宴,大才子大名士待的地。
你说,论功名你区区一个童生。论才学我都不好意思说,背个书还没我快!你何才何颜,与众士子同处一楼?”
张叔师怒辩:“胡说八道,我是来……”
“来祝贺的?那也不对啊!
作为小康街出名的话痨,范鲤吐槽起来都不用大脑措辞。嘴巴一张,滔滔不绝:
“瞧你这衣服,脏脏旧旧的。你读圣贤书的不应该讲礼吗?
人家曹帮主什么身份,你看看往来宾客什么样,再看看你……哦,其乐无穷我懂了!”
范鲤捂嘴偷笑:“莫不是你今天丢了饭碗……来讨饭来了……”
张师叔想起今早糗事:这小子把自己奚落,砸书泼墨,扬长而去……
这不爽劲延续一天无法缓解。登时,张师叔红着脸,就要动手。
范鲤一拉甘铁臂甘一花:“动手?小爷怕你?”
周边宾客听书听得要紧处,皆不满看这二人。
甘家兄弟哪会替他擦屁股?挣开范鲤,幸灾乐祸跑了。
曾渐仁朝左右歉意作揖,拉着两人就走。
舞台幕后。
乐百口望着意气风发的林渊,低落道:“此后无我之台了。”
马小虎劝道:“碧眼儿台词和叙事功力,跟老爹天差地别,早的很呢!”
乐百口摇头:“这些都是虚的,好故事和口才才是实的。”
乐平咬牙:“好个混蛋,我们家救他,他却抢我们饭碗!”
马小虎噗得一声,捂嘴大笑。
“你笑什么?”
“井底之蛙,我笑你这心胸狭隘,死钻牛角尖的蠢货!”
乐百口惊讶,他从养子那双雌雄眼里,看到了的极不安分的狂热烈焰。
马小虎也不看他俩,下意识挥舞烧火棍:“碧眼儿才能,分明有谈吐八方,纵横天下之气魄。
抢你饭碗?这说书的营生还不在他眼里!”
“你——”
乐平张嘴欲骂,马小虎阴阴瞪他。面上邪色,仿佛正在蓄力的嗜血野兽。
乐平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