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思慎挂掉电话，转身回到房间里。
竹雕屏风后，茶香袅袅，端坐的妇人容色姝丽，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她轻轻抿了口清澈的茶汤，慢慢放下青玉茶杯后，才矜持地开口：“行了，你也闹够了吧？跟我回去吧。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顿饭，什么事说不开？”
最后，她暗含警告地提示道：“被闹太过，要不然得不偿失的是你自己。”
“不用了。”云思慎脸上仍旧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礼貌得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我接下来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说完，云思慎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大衣，转身就要往外走。
妇人神色一愣，似是想不到云思慎竟然是这么个反应，随即反应过来，赶忙出声喝道：“你给我站住！”
云思慎没理她，自顾自地往门口走去。
“云思慎，你多大了？能不能不要再这么幼稚！”妇人柳眉蹙起，甚至因为云思慎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而生出了几分怒气，“你可以拿到公司1%的股份，小恒也答应了会一直照顾你，这些都是我好不容易才给你争取过来的，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谢谢你的一番好心了，但是我不需要。”云思慎搭着门把手，再一次强调，“你回去让云寄松和云书恒放心，云家的股份我一点都不感兴趣。”
“你这不要，那不要，那你究竟想要什么！”蒋依芸看到自己这般苦劝，云思慎竟然还是无动于衷的样子，顿时委屈又不满，再也忍不住骂道：“小时候让你好好读书、上兴趣班，你不要；长大了让你进公司，你又不要！你看看你现在，这么大个人了除了吃喝玩乐你还会什么？你但凡有小恒半分争气，你爸也不至于被你气成这个样子！你难道就真的要任自己这么堕落下去？”
蒋依芸简直要把这些时日受的所有委屈都发泄出来。
“以前有你爷爷护着，你倒是什么都不用管了，可说句不好听的，等他百年之后，还有谁能护着你？早知道当初说什么都不该把你放到你爷爷身边养，这人老了就是糊涂，把你害成现在这个样子！”
云思慎才迈出去的一只脚顿住了，他回头，脸上第一次完全没了笑意。
“说我可以，但是说爷爷？”
他眼底眸色极深，如同囚禁恶魔的深渊，不带一丝感情望过来的时候，蒋依芸全身一僵，一种无法言喻的惊恐慑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配吗？”
云思慎轻嗤一声，俯视的眼神轻蔑而嘲讽。
“当年是谁丢了儿子，然后为了巩固地位，求爷爷把我记到了你的名下？现在倒像是什么都不记得了，看来云夫人这记忆力，还是一如既往地差啊。”
他慢条斯理地摘下眼镜，不再看蒋依芸一眼，只细心地擦拭镜片。
他手下的动作有多轻柔，嘴上说的话便有多尖利，瞬间刺破了蒋依芸艰难维持的体面和姿态。
“你怎么会知道！”蒋依芸撑在茶几上的手一抖，半撑起的身子瞬间又重重落了回去，“你爷爷竟然把这些事也跟你讲？！”
“现在你亲儿子回来了，还这么听话懂事，云夫人不应该第一时间将我弃之如履吗？”云思慎将眼镜对光举起，似是很认真地在观察镜片是否擦拭干净了，“毕竟云书恒更适合被你带出去炫耀和争宠。”
“你怎么会这么想！”蒋依芸被云思慎的话气得脸色发白，“你别听你爷爷瞎讲，当初小恒丢了，我精神状态很不好，是心理医生建议妈妈把你抱过来养的。这20多年来，我待你哪里不尽心尽力，你现在竟然说这样的话来伤妈妈的心！”
“何必自欺欺人呢？”云思慎把眼镜重新戴上，语气平静地道：“你花在我身上的功夫，还没有跟云寄松几个小情人勾心斗角的功夫多。特别是发现我‘一无是处’之后，你不是一直想要再怀一个吗。”
蒋依芸眼神闪躲了一会儿，随即又理直气壮地瞪了回来，“那我想再生一个，不也为了你好！难道你想云家的家业落在那几个贱人生的儿子手上？那到时候你跟我，谁能落得个好？！”
“所以让我想想，你为什么要这么执着地劝‘什么都学不好’的我回去呢？”云思慎好整以暇地靠在门框上，慢条斯理地道：“是想把我当跳板，帮云书恒讨爷爷欢心？还是云寄松又投资失败了，需要我去跟爷爷求情？亦或者——”
云思慎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过来。
“两者都有？”
蒋依芸呆滞地看着云思慎。
“你……”
好半晌，她才狼狈闭了闭眼，苦笑道：“小慎啊，如果你之前能有这么敏锐的本事，又何至于——”
“死了这条心吧。”云思慎突然开口，直接打算了蒋依芸的话，“云家的事，我不会掺和。”
说完，他直起身，便径直往外走去。
“等等！”蒋依芸在电光火石间，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急忙起身的时候差点撞到了茶几，“小慎，你之前一直不愿意沾手云家的生意和人脉——是不是就是因为知道自己不是云家人？！”
她声音凄厉，仿佛得不到回答不罢休。
已经出到走廊外的云思慎脚步一顿。
但最终还是没有回头，直接转身下了楼梯。
房间内，蒋依芸软绵绵地跌坐在座位上，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掉了。
难怪……
蒋依芸心想。
难怪这孩子，怎么都不跟他们亲。
以前她只以为是孩子从小养在老宅，不怎么能跟他们见面所以才会生疏，但小恒离开她23年，才回来不到半个月就跟她那么亲了——所以果然不是亲生的，就是养不熟，狼心狗肺！
想到知书达理的云书恒，蒋依芸缓过神来，慢慢又有了力气。
她端正地坐好，梳理了下刚才动作间有些散乱的鬓发和衣服，重新戴上了优雅高贵的面具。
想到刚刚偷听到的电话内容，蒋依芸若有所思地眯了下眼，起身缓缓走到阳台上。
低头一看，果不其然就看到那个总跟在云思慎身边的司机，带着一个女生走了过来。
蒋依芸挑剔地打量了一下这个女生的穿着。
全身上下加起来，估计连一千都没有。
她抬手理了下鬓角，刚刚被云思慎气得堵在胸口的郁气，顿时找到了诡异的方式宣泄了出去。
“穷酸破落户。”蒋依芸骂道：“果然是烂泥扶不上墙！”
趁着人还没彻底消失在视线内，蒋依芸抬起手机，暗暗拍了几张照片，然后发给了云寄松，并迅速编辑了一条信息发过去。
——老公，云思慎油盐不进，我拿他是没办法了。不过我发现，他好像交了个小女朋友。
另一边，云思慎也在楼下，接到了他的“小女朋友”。
浅蓝色偏白的格裙堪堪只到膝盖，露出了平日里只藏在长裙下的细长双腿，云思慎目光在林杳的腿上顿了一下，而后迅速移开目光，落到了她的毛绒绒的熊猫卫衣上。
然后就发现，林杳竟然把帽子的拉链全部拉上了，胖乎乎的熊猫头代替了林杳的脸，出现在云思慎面前。
云思慎：……
好的，一下子心如止水。
云思慎哭笑不得地上去，抬手就要把拉链给拉下来，“知道没脸见我啊？”
林杳眼疾手快地抱住云思慎的手，求饶道：“我错了！”
她的声音隔着一层衣服传出来，显得闷闷的，有点委屈。
“看在国宝的面子上，饶我一回？”
可林杳那点力气，根本没办法阻拦得了云思慎。于是没两下，她帽子上的拉链就被强行拉开了。
“杳姐，撒娇卖萌这一套在我这儿可不管用。”云思慎好笑地掐了把林杳被闷得红通通的脸，“但你吃都吃了，我还能让你吐出来吗？”
林杳双眼立即一亮，“那我是不是可以——”
“不可以。”云思慎抬手rua了把林杳顶在脑袋上的两只耳朵，然后顺势揪着耳朵把人转了个方向，朝着竹楼深处走去，“想吃，就在这儿吃，这里什么小吃都有。”
林杳撇嘴，“可我想边走边吃……”
“边走边吃？”云思慎点头，“后边烧烤的院子挺大，站着吃躺着吃坐着吃都可以。”
林杳刷的一声又把帽子拉链拉上了，“看在国宝的面——”
“谁的面子都不好使。”云思慎坚决不移、斩钉截铁地道。
林杳：……
林杳气呼呼地又刷的一声把帽子拉开，然后忽然转身，双手扶着云思慎的双肩，猛地踮起脚尖。
云思慎下意识抬手，圈住了林杳主动凑过来的细腰。
鼻尖相碰，呼吸交缠。
云思慎呼吸忍不住一滞。
然后下一秒——
砰！
林杳重重地用脑门砸了云思慎一下。
云思慎猝不及防，被这么一砸，砸蒙了。
“那看在杳姐的面子上，可不可以？”林杳稍稍往后退了一点，得意地扬眉。
云思慎：……
云思慎松开林杳的腰，不得不分出一只手来揉被撞得发红的额头。
“行，怎么不行？”云思慎没好气地捏她脸，“但是杳姐，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咦？！”林杳眼底闪过狡黠，不解地道：“不是你说的吗，撒娇卖萌在你这儿不好使呀。”
云思慎：……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云思慎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他恨恨地磨了下牙，但终究还是舍不得捏疼林杳，放下了手，冷哼道：“一次当然不管用。”
“？？”林杳这下是真迷惑了，“你的意思难道是，我再来两次就有用了？”
“对啊。”云思慎一脸的理所当然，“你觉得我多难哄？”
说着，他推了下眼镜，特别斯文地问道：“懂了吗？”
不知道的还以为林杳在向他请教什么高深的学术问题。
林杳啧啧啧，然后敷衍点头：“懂了，下次一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