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心，你别这样，我害怕……”旁边草丛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是沈易。

又是沈家人。怒火还未散去，柔心轻功飞去，走过去将人领起来，没好气道：“你躲在这里做甚！”

沈赫欲言又止，不要意思说自己方才被一条蛇吓哭，躲在这里不敢动。

“看吧，我说二姐的闺院许久没人住，已然荒废。”两人坐在一起，看到柔心红彤眼圈，也知晓睹物思人之感不好过。

柔心抱住双膝，脸埋在臂弯里，不搭理。

“天色已暗，你明日再去李府看二姐吧。我的院子是沈府最偏僻的，你去我那儿住一晚？不会被大夫人发现的。”

“不去……”柔心闷闷吐出两字，瞧着黯淡夜色，一如给心上蒙上一层阴翳，且今夜无月，正是干尽世间江洋大盗能干之事。

站起身，在原地转一圈，瞧这荒院，想着，早晚有一天将这地方一把烧了。

且连沈府的风也厌人烦，跑了一日连发髻也散乱，柔心胡乱将拢了拢发髻，忽然手一顿——心里暗慌一声，糟了！

今日黄昏，本是要带有情和霜湘出城的，此时天色已黑，自己还未出现，以有情那胡思乱想的，定会以为遭遇不测。

焦急忙慌往府外赶，将沈易的话甩得老远。

邵琅院，院子以往栽种花草摆上一盆盆海棠牡丹玉簪花，香味离奇。

朵朵娇贵难养，且价值不菲，都是沈晏派人送来的。

沈皦玉未看一眼，在内室提笔作画。

等过会儿，缙云才出现没门口，沈皦玉最后一弯收手，将紫玉狼毛笔放至三山砚台上，“出去了？”

缙云走进，“小姐，您这会儿还要收拾这丫头的烂摊子，何苦来哉。”

沈皦玉拒了她要来扶手，兀自走到窗边，瞧着天上，“柔心都替我寻回药了，我难道还不能救她一命，若不能保她此生平安，人间又有何趣。”

缙云急了，“可是，一旦回沈府，大公子必然会让你交出西北那些人脉！小赵王如今羽翼渐丰，朝堂稍有风吹草动，第一个遭殃就是您！您现在不过一介弱女子，自身都难保！”

她重重跪地，求着沈皦玉不要管这些腌臜事，“小姐，我去告诉柔心回南蜀去，反正她也是东安王的徒弟，再怎样，东安王也会保她的。”

小姐，不要执迷不悟。

自在西北，知晓柔心动了不该有的念头，自己亦说了狠话斩断她的念想。可自己没想到小姐竟要护着柔心。

沈皦玉孤身立于窗边，仰头，今夜天空不作美，无月可赏。

全城宵禁，柔心东躲西藏避开武侯，到了院子里，里面寂静一片，廊下灯笼还亮着，柔心这才松口气。

还好霜湘是个有脑子的，自己不回来，她应该不会轻举妄动。

主屋里亮灯，她面上一丝欢意推开门进去，却猛然，敏感地闻到血，太浅得很，可甫一入鼻，气息在全身打转。

霜湘换了一声平民百姓女子的衣裙，易过容，可一双眼睛被泪水洗过，那双潋滟夺命眼眸掩不住明艳，看到进来的柔心，唇无力一翕合，预站起来，又被怀中重力阻下。

仅仅一瞬，柔心看到她们还未走的欣喜殆尽，瞳仁满是不解、震惊。

有情一袭白裙躺在霜湘怀里。那时还在外州，有情衣衫褴褛，这套衣裙是柔心给她买的，她身材消瘦偏喜好素白，而且还不会绾发，柔心手也不巧，只会个囫囵，勉强看得过去。

她不知怎么走过去的，浑身血液都是冰凉，半跪在霜湘跟前，强装镇定问，“谁干的……”

瘦长纤细脖颈有一条浅显伤痕，手法娴熟，使人一刀毙命。

血蜿蜒然后胸口大片衣襟，红与白相交辉映，鲜艳得晃人眼睛。

霜湘失了冷静，搭在有情的眼睛上的手颤抖着，吐字十分痛苦，“是公主。我们本要出城了，有情没见到你，死活要回来，一进门便被埋伏……”

她原以为是何家人追来。

静荣长公主……皇族中人，深受万民敬仰的神圣女，传出去她吩咐侍卫杀人，只怕没人会信。反而自己会因诽谤而下牢狱。

可柔心丝毫不理智，心中有千万道声音在呼啸，杀了她，一定要杀了她给有情陪葬。

柔心犯了癔症般，浑身透着杀气，盯着有情苍白的脸，她不过一个苦命人，公主高高在上，为何不放过。

难道天下之人，当真可以凭借王权富贵为所欲为吗！

一口血闷在胸腔，气急攻心，柔心捶着胸口，“呜哇一声……”朝旁边吐出乌黑的血。

这滩血仿佛抽走她的灵气，柔心弓腰，额头抵在霜湘肩上，有了东西支撑，她才后知后觉，原来，自己忙活许久，不过是闹了一场无声笑话。

自己亦不过是个什么都没有的人罢。

三人这般枯坐半夜，柔心在霜湘颈窝流尽热泪，不轻不重说了一句：“霜湘，为什么死得人不是我。”

活着太累了。

是自己不自量力，以为让李府不复存在就行，可是艰阻跨不过。是自己说下海口，要带她们远走高飞。

一根根细密银针准确狠绝扎在全身，仿佛全身顺着这些小洞在流血。

五更梆子刚敲，城南首屈一指富商家主离奇失踪。

同时，城东吏部尚书亲侄儿家中起火，火光连天，全府三百七十口人，死于灰烬。

有情葬在白马寺后山上，柔心脸上的血迹还未洗去，映在脸上仿佛是抹不去的伤痕。指腹慢慢掠过木碑上刚刻下的字迹，“呐，我食言了。这辈子你过得太苦，下一世老天垂怜，记得跟他说说好话，去投个好人家去吧。”

将手腕从小贩上买来西域来的铜铃手链挂在木碑上。风吹过，柔心仰头灌下一口酒，风吹过，带起清脆铃声，仿佛有情的声音在耳边，依旧怯怯喏喏，“才、才不要，下辈子我还要来找你，就让你烦我。”

风寒露重，霜湘也抛弃自己，去了宫里过好日子。

一日一夜都在山上蹉跎，只有不会说话的有情相陪。

脚下被荒草拌住，柔心一个踉跄，摔进冰凉的地里。半刻钟后，有脚步声来，她不想再杀人了，只得屏住呼吸，算那人今日运气好。

可脚步声越来越近，柔心一睁眼，豁然看到一张熟悉的脸。下一刻以为自己糊涂了，翻身起来离去，身形踉踉跄跄，口中念道，“一定是酒喝多重影了，长姐怎么可能出现在这儿。”

自己一定不会去想她了。去劳什子的时机成熟吧，再等个十年，自己就领兵打仗去招募起义去，定要推翻这见不到黑心的大成。

“这是喝了好多……”有人将自己扶住，往一旁的八角瓒心亭去，刚坐下手中被塞个温热的东西，低首一看，是茶。

“喝什么破茶，哪有酒有趣。”话音落，茶盏破碎，柔心取出腰间的葫芦，拔掉塞子往嘴里灌了一口。

柔心才觉得身边真的有人，趴在石桌上看她，脸上痴痴地笑，看着她鬓间的“白月”。

戴月亮簪子的人，当真是误下凡间的仙女，仙女轻笑，“这酒真有这么好喝么？”

柔心一听，捂住自己的酒葫芦，摇着脑袋，“不好喝。”

既是苦得，那为何还有当宝似乎抱着。不过，酒太苦也好，刚好抵消心底苦涩。

柔心看人都是朦胧，突然起了兴致，问她，“神仙姐姐，你想不想尝尝人间的酒。虽然比不过天上琼浆玉液，但是……”

自己买了个关子，看着神仙姐姐朝自己过来，柔心喝了一口酒，含在唇齿。手指扣在她的后脖，浅淡药香慢慢压过来。

此酒名为‘神仙醉’，顾名思义，神仙喝了也会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