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斋向佛,念经打坐,没事扫扫院内的落叶,等方丈去往西天后接替他的位置。
这就是王珂在今天以前的想法。
莫名其妙,缺失了许多记忆的他不记得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
是的,他穿越了。
在他成为一个婴儿,被方丈提在篮子里的时候他就明白了。
这个世界严格意义上只存在于以前世界的想象当中。
有大儒,佛陀,道尊,妖皇,圣人并立于世,传下道统。
更有天庭高居九天之上,管理日月星辰山河湖泊。
也有地府统领九幽,纳天下亡魂于轮回之中,掌管善恶判罚。
人间之内,人皇当道,创立不灭神朝统领诸国。
山野之中,有道人高声而唱,一口仙剑千里斩魔。
河溪之畔,高僧口念阿弥陀佛,显出庄严宝相,镇压妖物。
这就是此间王珂所在的世界。
曾经的他,也曾想过要当不世强者,镇压世间一切敌。
可是当院内的师兄师弟方丈多次为自己找来修行之法,不惜耗费院内香火钱,自己却始终无法入门的时候,也就慢慢的淡了这颗心。
当个咸鱼也不错。他这样安慰自己。
毕竟方丈他们也是凡人……
直到今天傍晚时分,寺外突然显现出一只比小山还要高的妖物,和比那妖物更加高大的大佛时,王珂才明白,自己可能被套路了。
或者说他整个人的人生都一直被套路了。
谁家和蔼可亲瘦的和麻杆一样的老头,会突然撕下僧袍,露出一身比健身教练还要威猛金光闪闪的肌肉身材,然后大喊着大威天龙,冲上去和妖怪干架的?
然后之前软软的萌萌哒的小师弟,在寺庙里那个破钟响了一下之后,就仿佛打破了某种禁锢一样,浑身的肌肉暴涨,变成了一个光头肌肉男又是什么鬼?
合着咱们寺庙的祖传异能就是“物理超度”呗?
在一旁观摩大战,坐在大殿蒲团上的王珂一边吐槽着。
可是突然,他想到了一个可能,霎时间令他脸色苍白了起来。
好像按照套路来说……
主角一家肯定是除了主角之外全部死光的啊……
而且当这种隐藏大佬家室爆出来的时候,貌似都是遭遇到了极大危机的时候啊……
关键他王某人不是小说里的主角,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和尚啊。
他现在再看向寺外金灿灿的大佛,就好像看见了戏台上的老将军一样……
浑身上下都插满了旗!
………………
青松山上,破旧漏雨小庙,雷声渐起,细雨绵绵。
王珂脸色苍白的坐在蒲团之上,捻着念珠的手不断发颤。
大门前端坐着的大妖一脸笑意的看着他。
此妖虎脸,牛角,上身如人,下身似马,背上附着双翅,尾巴似蛇,有四手。
他一手拎着住持残破如破布还流着金灿灿血液的身躯,将其送入口中。只听得嘎嘣一声,住持的脑袋如同西瓜一样爆裂开来,其中的事物四处飞溅。
一道白色的脑浆溅到王珂素白的僧衣之上,令他脸色大变。
嘴角一缕苦涩不由散出,明明只是在好好的打坐念经,怎会落到这番地步。
王珂看了看肆虐的大妖,又看了看被打烂的寺庙,和各位师弟的尸体。
身躯不由得微微颤抖。
那大妖看了他这股模样,桀桀怪笑道:
“小子,为何不求饶而拜,兴许我会饶了你一命。”
那王珂端坐于蒲团之上,心中虽是惊惧,却也还是硬着头皮说道:
“此时我之性命皆在施主一念之间,怕是早已了无苟活之可能,既是要死,何不体面一点?
世人皆会死,沉沦苦海。若是早死岂不是脱离苦海去往西天极乐,又为何要拜?”
可说这话时,王珂只感觉自己脑袋里混混沌沌,原本求死的话语怎么也说不出。反倒是上一世插科打诨、诡辩的习惯主宰着他此时的言语。
那大妖听得他这一番话,却是直接大笑一番,直道:
“有趣有趣,你这小秃驴到也有几分胆量!
我且问你,即是去往西天极乐,为何不早早上吊自杀,脱离苦海也?”
王珂干脆是心一横,反正也是条死路,倒不如痛快些。
“自是因为不知极乐之真假,故不想早去尔,今日性命垂危,不得不去也。
即是要去死,为何不信这西天极乐呢?”
可王珂作为一个信奉唯物主义的人,又哪里会真的相信这般说辞?
只不过是真的“性命垂危”,不得不信罢了!
那大妖听完又是一阵大笑震得大厅之内的灰尘簌簌落下,哈哈说道:
“好小子,你竟不信经书所述,佛祖所说!?”
王珂此时惊惧之余不免有些奇怪,这大妖怎是恁的这般废话,却还是答道:
“自是信得,可事关我之生死,佛祖一人之言也未必于我全对。
我所持之佛,为心中佛也,非是那泥胎塑像,破纸乱字所述。”
大妖听闻却也不作反应,说道:
“小子好胆!若是让西土佛门那些个秃驴所知,你怕不是要被逐出佛门成为弃徒。”
王珂道:“自是快死,无所惧也。”
听闻此话,大妖生出了一股犹豫之色,仿佛思考着什么。
思绪流转之间,大妖将心思打定,铜铃般的虎目瞪向在蒲团上战战兢兢的王珂。
他狞笑道:“小子,我且问你几句,若是答得好,你之狗命,吾不取也。”
王珂听闻此言心里甚是惊诧,怎的这大妖突然改了性不是?
那大妖似是亲耳听见了王珂此番心声,说道:“吾之性子关你何事?快说,你答是不答!”说罢,又大咬了一口住持身上的血肉,唇齿间猩红血液肆意流淌,好一个狰狞恐怖之像。
瞧见这幕,王珂心中胆战却也是涩声作答道:“若是能活,自是答也。”
那大妖欣然一笑,狞声问道:“若杀一恶,救一善,你杀是不杀?”
王珂听闻此问,心中本已有答案,可对答一方并非为人,又怎知这答案是否妥帖。思来虑去,额头冷汗簌簌而落,王珂心底一直反复纠结,是要遵那大妖的意还是全凭本心?
大妖也不阻止王珂的思虑,而是饶有兴致的看着他。
话说到王珂那里,思虑了整整半盏茶时间,才缓缓说出一个字眼:“杀!”
大妖倒是不做评价,只是继续问道:“若是杀十恶,救一善呢?”
王珂仍是迟疑,然后喊到:“杀!”
大妖继续问道:“杀百万恶,救一善,你当如何?”
这......
王珂心中一片挣扎,仿佛在泥沼中深陷一般。
一道声音从他心湖之中响起,初闻似煌煌大言,可细听,却是百鬼哭嚎。
“杀恶救善又是何种道理?人之一命难道仅由善恶衡量?既是万物平等又何必做那善恶之分,倒不如尽皆杀之,杀他个人头滚滚世间再无恶业,岂不清净?”
王珂初闻此言心中大骇,可对面的大妖似是无法察觉这其中异变,仍是静静等待王珂作答。
烛火摇曳,天雷声起,大雨瓢盆。这破庙也是不停嘎吱作响,倒显得这一人一妖之间气氛越发凝重。
王珂心中愈发着急,可是迟迟想不出该如何作答。
心湖之间再次摇曳,可此时却是一道苍老之音,似是蕴含世间沧桑,寂寞成空。
“日夜造那杀孽,万事不管,又与那畜生有何区别?”
“若是万事皆管,累成牛马也仍是糟心遭罪,当真可笑也!”
“善恶有道,阴阳相济也,杀恶救善,惟问自身尔,若是不悔,杀又何妨?”
“是善便是善是恶便是恶,杀之无错!”
“何为善?何为……。”
王珂直觉万般声音皆由心湖而起,吵的他大脑之中是一片混混沌沌,再无发分清是非。
他只是呢喃说道:“我不知也……”
遂而晕死过去,瘫坐于蒲团之上。
大妖见了也不恼,反而微叹一声,道:
“吾本也并非想要沾此因果,奈何天命也没有那人可怖。今日杀你一家,非我本意,只是因果往来,命运流转罢了。”
说到这里,大妖看了看昏死的王珂,露出一份无可奈何之色说道:
“沾你因果,我怕是必死无疑!也就不要在九幽之下辱骂我了……”
言罢,将住持尸首放下,随意抹了抹唇齿之间横流的鲜血,便一挥大手将王珂带走。
四只马蹄一跃,就如同流星一般向远处激射而去。
………………
荒郊野岭处,孤坟枯冢地,有一处橘红色的火光摇曳而明,照的周围蛇虫毒蝎无处遁形;路边头骨惨白无光。
一人毛脸雷公嘴,端坐于篝火旁一处青石之上,其呼吸循环颇具奥妙,一吸一吐之间摄黎明未明之灵气,排四肢百骸内浊臭之气。
另一人倒在泥土之上,身上素白的僧袍泥泞不堪,甚至有几缕血色附于其上。
此人正是王珂!
王珂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双眸紧闭,眉心皱起,额头冷汗簌簌而落,仿佛遇见了什么惊怖之事。
梦中,住持的脑袋再次被大妖咬破,红黄之物喷洒在王珂脸上,昔日疼爱的师弟被硬生生从腰部撕开,其内肠子滑出,看起来甚是狰狞。
大妖一把拽下师弟的肠子,然后吞吃起了胸腹部的血肉,滚滚金灿灿的鲜血从大妖的虎脸上留下,滴落在地面溅起道道血花。
王珂终是剧烈的颤抖了一下,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可是眼角却不免有几道晶莹划过。
谁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王珂一动不动,努力装作仍在昏睡的样子。
微微掀起眼帘一角,王珂身子不动却是看向了周围。
四周虽有火光照耀,可奈何王珂背对着那毛脸雷公嘴之人,一时之间却是瞧不见其他身影。
略微迟疑片刻,王珂决定按兵不动。
还没待他仔细思考当下情形,心湖之内确实宛若炸了锅一般的热闹!
“臭牛鼻子,一天牛逼哄哄道貌岸然的样子,我呸!
嘴上喊着什么众生皆善万灵平等,可用己身之善恶断定他人是非之事却是屡见不鲜,天天用自己的道德规范衡量他人价值,善便救,恶便杀,老夫看你才是真真的魔头!”
“血海魔尊,贫道老早就能隔着一个心湖辨别你那闻风臭百里的骚味儿!一个血屠了七百多家村落,老弱妇孺用以炼丹之辈,又哪来的脸面控诉吾辈道德!?”
“呵,你道门神仙就只会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骗骗无知百姓。老夫确实杀人成性,可有哪里比得了尔辈仙风侠骨之人所造下之杀孽!
若要谈论道德,你也得先问问那些被尔等压榨葬身东海海底的采珠人之骸骨答不答应!为了供养尔辈资源所死之百姓,我之杀孽又如何能达万一!?”
“好个魔头,净是晓得搬弄是非等左道伎俩,那些采珠人乃是自愿而去,并非吾等逼迫!”
“那是当然,若连饭都吃不饱,谁都会‘自愿’采珠!”
“吾彼汝娘之!”
“我艹你马!”
“二位施主何必如此火气,倒不如.....”
“老夫最看不起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秃驴!当年还说什么三千佛兵护佑凡人斩万魔?我呸!全都是为了找自家宝物然后碰巧撞上了罢了!”
“魔尊前辈说的极是,这些个秃驴明明一副慈悲样,却为了众生愿力亲手降下灾难,然后在最为紧要关头出手救人,当真恶心!”
“施主着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