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诡异血芒自眼眸中逐渐消失,王珂也哭干了血泪。
他双目通红,佝偻的身子慢慢直起,嘴巴中发出来的声音生涩的如同两块石头摩擦一般。
“你……是谁?为何……不杀我?”
毛脸人露出一抹微笑,用一种懒散的声音说道:
“吾乃白无刹,至于汝……”
毛脸人斟酌了一下,才缓缓说道:
“是应急食粮。”
听闻此话,王珂没有太大反应,只是脑海中住持等人的惨状再次浮现。
铁锈味的鲜血,森白的骸骨,模糊的血肉……
它说的是真的。
然后王珂再也没有说任何话,只不过是呆呆的坐在原地,默念着往生咒。
食物没有资格言语。
他深深知道这一点。
白无刹倒是饶有兴趣的观察着王珂,就像……
观察着蚂蚁的稚子。
黎明中,环绕着小小营地的除了风声,便是念经声。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
“哆地夜他。阿弥利……”
…………
东南边桂县的一个小城之中,迎来了两位客人。
一人毛脸雷公嘴,身着深蓝色武服,手肘膝盖处还附有精铁护具,腰间挎着一柄唐刀,作武人打扮。
另一人穿着森白僧袍,手腕处捻着一串念珠,如同瓷器一般的俊脸上满是憔悴,可这样的僧人作态甚至会让某些女施主欢喜无比。
高冷的俊俏和尚,岂不比那莽夫更有意思。
二人走在人来人往如海如潮的大街上,纷纷有妙龄少女回头,一双桃花眼羞中带怯,面色娇红,让人看了恨不得抱在怀中怜惜。
可惜那和尚不解风情,似是守着无用的清规戒律。
几个体态美妙的少妇甚至打定了主意,让下人探查这僧人何等来头。准备与和尚论道,如何去往那西天极乐之境。
走着走着,二人中武人停在一座酒馆之内,僧人也只好随之而停。
走进酒馆中,旁边侯着的小二赶忙迎上来露出个大大的笑脸。
只是心里还在嘀咕着,这和尚可是酒馆的稀客,怕不是个正经和尚!
小二笑着问道:
“二位爷,请问要点儿什么啊?”
白无刹听了这话,没做反应,而是扭头看向了王珂。
经过几天的相处,王珂也算是了解了白无刹的性情,只能无奈的说道:
“要一壶茶,一壶酒,再来两斤熟牛肉,要切好的。”
若是不让这位爷吃肉,天晓得白无刹会吃些什么东西!
说不定就是他王珂王某人!
小二听完,一边把王珂二人引到一张桌子旁,一边向后厨吆喝道:
“温一壶酒!一壶茶!再切两斤熟牛肉!”
招呼完了这一桌,小二又笑容满面的招呼起了另一队人物。
这群人大约有个十四五人,每个人都身着黑底虎纹袍,脚踩亢金游云靴,头顶游隼观。
当真是威风凛凛,煞气十足!
王珂知道,这便是唐国抗击妖灾的主力部队,虎贲卫!
只是这些人修为尚且低微,根本无法营救他,说不得只会让情况更糟。
王珂闭了闭眼,却再没有多言。
一旁虎贲卫一人看见王珂在此地,皱了皱眉,却是没动任何声色。
待小二将各自的菜品上好,王珂慢悠悠的喝着茶,白无刹则是以一种相当狂野的姿态将二斤熟牛肉和一壶酒吃的干干净净。
此地酒馆来的大多是些习武之人,姿态狂野一些也没有太多人注意,顶多是有些暗地嘲讽罢了。
而王珂却是为此担心不已,他不愿因为这等事情便造出杀孽。
死的绝对会是这酒馆中大部分的人和自己,而非白无刹!
万幸的是,他担忧之事终是没有发生。
而一旁虎贲卫那一桌也是欢声笑语不断,两桌之间似乎没有任何关联。
待白无刹吃饱喝足,王珂从衣袖中掏出几粒碎银放在桌上,与小二道了一声便走了。
待二人走后,虎贲卫一人以上菜的名义招来小二。
待小二近前时却低声问道。
“我且问你,那和尚一桌有何异常?”
小二哆嗦着看着虎贲卫的爷,努力回想后说道:
“回禀爷,异常倒是没有什么异常。只是那一桌银子有些多了,而且还个个带有腥味。”
虎贲卫那人闻言脸色一变,思虑后说道:
“你去那桌再仔细勘察有何事物,若有发现再禀报我等,必不会少了你的好处!”
小二心惊胆战的应下,转身继续吆喝后厨上菜,然后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收拾桌面。
没过一会,小二便借着上菜的空挡说道:
“爷,那桌上有一小片布片,藏在茶碗底下。我可没敢偷看。”
虎贲卫那人点了点头,就给了小二几粒碎银子,拿起了布片。
小二欢天喜地的告退。
虎贲卫那人看了看布片,眼神中就散了煞气出来。
旁边的同伴察觉到了异常,低声问道:
“何事?”
那人低声说道:
“出事了,大妖进城。”
同伴脸色一怔,随即说道:
“老九,快去报告。我和其他弟兄跟上去。”
旋即便与旁边同伴耳语一阵,拿着布匹的人虽不愿让同伴们单独陷此险境,却无可奈何,只能前去报告。
然后,虎贲卫十几人渐渐离去,一个不剩。
大街上,白无刹露出了一抹笑容,两颗犬牙在阳光照耀下闪出一道森白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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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王珂与白无刹二人由东向西而去,一日前便出了桂县,来到了南河郡与北阳郡交界的的一处荒岭之中。
这一路上王珂与白无刹并未再说过任何一句话,白无刹也未曾约束过王珂的自由。但王珂清楚,他一旦想要逃跑,等待他的只能是白无刹的血盆大口。
况且,他王珂也未曾想要逃跑。
血海深仇,焉能不报?
所幸吃食方面白无刹并未亏待王珂,倒不如说是根本不在意。
路上遇到几个剪径强盗,操着一口南郡嗓音,身抗一柄虎头大刀,边吆喝着要让王珂二人留下买命之财。
嘴中甚至污言秽语不断,死命嘲讽白无刹那毛脸雷公嘴的面相。
端的是让王珂心惊胆战,生怕白无刹凶性大发把他也给吃了。
不由得在心里骂道:
“好赖不分,偏要找死!是嫌自家命太长了不是!”
说完这话后,其中一个强盗甚至拿手拍了拍白无刹的脸!
那可是比老虎屁股还要摸不得的啊!
果不其然,连半盏茶都不到的时间,就有几个带血的钱袋子朝王珂飞了过来,其中几个甚至带了一股骚臭味道和一坨不知为何物的红黄液体。
实在是恶心。
至于那伙强盗。
怕是连来生也没有了。
自那之后,王珂与白无刹住店吃饭的钱便都有了。
说回前言,当白无刹与王珂出了桂县两日后,便到了一处深山巨谷之中。
此地四面环山,只留下了一条南北走向的小路,周围山壁陡峭无比就连灵敏的猿猴都无法攀爬其上。适时正是中午,一轮大日悬于头顶之上,炙烤着大地上所有的事物。山顶上葱郁的树木也被烤的越发无力,耷拉着枝叶。
当二人行至谷中之时,白无刹突然怪笑一声,看向四周。
只见四周山坳岩石草木间突然升起数十把金黄色的小旗,将二人包裹在其中。
小旗间有数道明暗不定的黄线连接,彼此交错间形成一道道诡异的符文,隐约沟通着天地之间的灵力。
这些灵力借助着正午时头顶的那一轮大日,凝聚着至高至上的炎阳之力,镇压被困于阵法中的二人。
瞧见此幕,王珂心湖中传来一道惊异之声。
“这是那七煞阵中的红日煞?“
听完此话,还未等王珂发问,另一道声音接着响起,却是那虚元子。
他道:“不错,应当是那红日煞。此阵法等阶虽低,但也确实有些许奇思妙想,借用大日之力镇杀妖魔,创此法者当也是个奇才。”
听完这句话,一个明显带着笑意的浮夸声音响起。
“不错!老道你确实有些眼光,此阵便是我年少时所设。“
还没等虚元子对此番无理的话做出评论,另一道惊讶中透露两份心虚的女声叫道:
“师弟,你怎的......也会在此?”
似是说完后有几分后悔,这道高冷女声不再言语。
浮夸声音到是十分惊喜,叫道:
“师姐,你也死了?”
说完此话,心湖中所有的孤魂野鬼脑袋上齐齐划过一团黑线,顿时失去了说话的欲望。
什么叫你也死了?
不知道很伤人的吗?
浮夸声音倒也才后知后觉之前的话十分不妥,但还是十分高兴喊道:
“师姐,我当时并未魂飞魄散,侥幸一缕真灵存活于轮回之中。可否告诉我后来怎样了?”
那道清冷女声似是十分后悔,只是支吾着说:
“......天真,后来的事吾也不尽然清楚......“
随后便不再言语。
虚元子本来还想要好好教训这个不知何为尊卑的毛头小子,可当他听到了天真道人的名号之时,却是立马熄了火。
没办法啊,人家可是天真道人。
当年雅号才比天高!
不说仙游大会上骂过妖皇全身而退,也不说揪过当今人皇的胡子,更不用说偷了魔尊手中的冥珠来降温,单单是骂过天下几乎大部分大能这件事就能让他闭嘴。
关键是人家除了实力到了一定境界,连骂都懒得骂!
君不见斗部天星,慈航菩萨,都领略过那张嘴的厉害!
虚元子虽说自觉不弱于小部分大能,但对那些远古时期就存在的老妖怪还是颇为忌战。
所以也就不再作声。
一旁的血手魔尊似是和天真道人的师姐颇有一番恩怨,不屑的说到:
“呵呵,你师姐,怕是心里有愧吧!”
那师姐立马出声喝道:
“魔头!若是在说这种连篇鬼话,小心连一缕孤魂都万劫不复!”
血手魔尊不屑的呵了一声,倒也未曾继续讲下去。
过了一会儿,天真道人恍然大悟的声音才传了过来。
“我想起来了!”
听闻此话,那师姐心脏仿佛都要漏跳一拍,虽说她现在只是一缕魂魄......
但那种万年都没在有过的惊惧之感,却是一下子涌了上来。
天真道人没有察觉,而是继续说道:
“你就是那个瞎了眼盯上我人老珠黄的阮师姐,想要把她抢回去当压寨夫人的糟老头子魔修!”
血手魔尊:“......”
阮师姐:“......”
魔尊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几万年前不懂事的时候犯下的糊涂账居然被人家记得清清楚楚!
他魔修就不要一点面子的吗?
阮师姐的关注点则是在人老珠黄上!
这个该死的家伙哪怕死了这么久,还是没改掉这个嘴臭的毛病!
一旁潜水的众妖魔鬼怪神仙佛陀本来对这种认亲大戏没有丝毫兴趣,可是听到这种八卦可就都来劲了。
虚元子:“哈哈哈。”
一道庄严的声音:“噗嗤!”
一阵阴森的笑声:“哈~哈~哈~。”
......
甚至还有几个明显和魔尊是老相识的,笑着说:
“哈哈,哎哟,魔尊您老可出息了啊!”
而血手魔尊则是在一旁自闭。
老子千年来的名声毁于一旦了!
怎么就是管不住这张嘴呢?!
这等陈年烂谷子的事儿他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且不说这边魔尊当场社死。
此时的王珂看见那升起来的一轮煌煌大日却并没有感到丝毫热量,而眼观旁边的白无刹却是浑身笼罩着一层金光,连周围的空气也被灼热的扭曲了起来。
这阵法当是有人在操控。
王珂看到此时自己两日前留下的求救信息终于起到了作用,心底也是不免松了口气。
可还未等他祈祷白无刹死在阵中,就听得一道音爆之声在他耳旁炸开。
他急忙看向白无刹,却发现对方早已冲到了东面一座高山的山顶,伸出一只手就向山顶的阵旗抓去。
心湖之中,天真道人没有再去管师姐的事,但显然死后遇到熟人的他心情不错,随意说道:
“这妖物到也有两把刷子,一下就看到了阵眼所在,可惜脑子不太行。”
说到这里,他轻笑一声,继续说道:
“我当年创此法阵时便料到这一点,此法阵阵眼守护者必定在两个以上,而且......七煞阵的阵眼才是最为坚固的地方。”
王珂听闻此话,前方白无刹处果然也窜出了两道身影。
身着黑底虎纹袍,脚踩亢金游云靴,正是虎贲卫之人!
可白无刹却是不管不顾,直接一挥手中唐刀,连同二人与阵眼小旗一起砍了下去。
其力量之大,甚至在空中也应发了阵阵音爆之声。
虎贲卫二人大惊,忙用手中武器横于胸前。
只听得“铛!”的一道金铁交鸣之音响起,虎贲卫二人瞬间倒飞而出,足足撞倒了几颗大树才堪堪停下!
而金黄色小旗也应声而破!
被打脸的天真道人同样十分诧异,直呼道:
“什么鬼!被炎阳压制的妖邪起码下了一个大阶层,哪怕是五纹也会被压制到四纹的地步。这妖物怎么看也不是五纹的水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