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周攻玉怎么跟那个人谈的, 他出来后叫上杜宇就匆匆离开了食肆。待到他回来，身后绑着一个人。那人踉踉跄跄地被推进门，安琳琅瞥到他脸的瞬间就认出来——初春时进镇子撞见的马车车夫。

那车夫对上安琳琅的眼睛瞬间就把头垂下去, 黑乎乎的胡子遮住半张脸。安琳琅却还第一眼就认出来。对人不善的眼神很敏锐的感知，这个车夫就像当初第一眼在笼子外看到的那个男子，都对怀恶意的人：“这人谁？你从何处抓回来？”

周攻玉给杜宇一个眼神, 杜宇拽着那个人就往柴房去。他才开说话：“柴房那个尖嘴的人贩子供出来的。这人京城人士，说的一京城官话。”

安琳琅想到那日马车里惊鸿一瞥的红艳嘴唇，电光火石猜到么：“京城人士？”

“嗯。”

安琳琅：“……”林家在江南绍兴，安家在京城，所安玲珑吗？安琳琅种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膈应。垂下眼帘思索起来, 眉头拧得紧紧的。

周攻玉静静看着, 心里倒细数起京城姓安的人家来。

京城姓安的官员不多, 入周家眼的几乎没。周家往来的人至少四品官上的人家, 若安家不及这个品级, 估计不会拉到周攻玉面前来。这般一时半会儿的，周攻玉还真猜不出安琳琅可能会出自哪个家族。

说起来，周家虽然并非皇亲国戚, 却皇族都不敢轻易招惹的老牌名门望族。家族势渗入大齐各行各业，跺一跺脚, 大齐都要跟着抖三抖。屹立京城五百多年, 历经几朝。真要论起来，比大齐建朝的时日还要长。论尊贵, 论资质，大齐皇室都不一定比周家更了解京城，更了解各方势。

但大家族内部纷争多，各个脉系争暗斗。到了周攻玉, 或者说，周临川这一代，子嗣凋零。周临川作为下一任家主三岁起便接受各方教导。天资非同一般，惊才绝艳，可算周家一百二十一代家主中资质最为出众也最被寄予厚望的人。然而天妒英才，弱冠之年凋零，英雄的姿态无声无息地死在玉门关之外。

安琳琅不知周攻玉，依稀听过周临川，记不太清。但若提到安南王世子，定然就能认出来。

所谓的安南王，大齐特意为了安抚京城老牌世家周家而赐下的世袭传承爵位，并权圈养一万私兵。周临川就全书中出现过几次，死人的身份存在于女主安玲珑回忆里，偶尔会被人拉出来瞻仰的白月光。上辈子跪在地上『舔』都『舔』不到脚趾头的朱砂痣。

“人都抓到了吗？”安琳琅思索许久后突然抬起头道。

周攻玉摇了摇头：“尚未定论，等审过再说。”

他出去才一会儿的功夫，能抓到人带回来都动作快。详细审，至少得一两个时辰。忙到这会儿，为了等周攻玉回来，一屋子人都没用饭。

安琳琅思索片刻，决定先做点吃食，他等填饱肚子再说。不过走了两步，忽然想起来：“虽然小镇没府衙，但这般抓人审，算不算动用私刑？”

“……算。”时候他实还蛮佩服琳琅这丫头的心宽，刚才还一副瑟瑟发抖的模，眨眼间就好了。

“那他若报官……”

“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周攻玉用他那张遵纪守法的脸说出目无法纪的话，“你不必多虑。”

安琳琅：“……行，你注意分寸，别打死人。”

打死人不可能打死的，他下手素来分寸。只会让这人痛不欲生，却不会让这人死。毕竟他们虽然可恨，背后跗骨之蛆般盯着安琳琅的人才要揪出来处置掉的。若没轻没重将这人打死，将来只认都没证据，利都变成无理取闹。

“你先去忙吧。”周攻玉点点头，转身去到柴房。

安琳琅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挠了挠后脑勺，带着小梨赶紧回厨下。

这么一会儿，老爷子那边十来个人经吃上饭了。老爷子师徒三人第一回吃无鳞鱼，但下筷子时毫无忐忑之意。吃第一的人鸿叶，滑嫩的肉被舌头剔下来嚼两下就吞了。没一丝为的腥膻异味，里头拌的青蒜段增添了香头，鲜得不得了！

“竟然比鱼还够滋味儿！”鸿叶眼睛放光，“确实配酒，可惜了！”

他这话还没说完，那边老爷子也吃了两下去。虽然无鳞鱼泥鳅模难看，但真应了安琳琅说的那句话‘越丑的食材味道越美’，这东西真的鲜得人吞掉舌头：“山野的吃食还真几分讲头。”

欧阳正清想说这东西田地里抓的，不山野里打来的。但怕好吃的被两人吃完，他坐在一边端了碗白饭。就着大白饭，他一气就吃掉四五条。泥鳅老爷子只要了一斤，三个大男人吃几就没了。老爷子生怕叫完了就没了，赶忙让小梨又给上了一盘。

除了这盘红烧泥鳅段，还几老爷子往日爱吃的素炒。几人大快朵颐的塞了一肚子，小梨将滚烫的米汤给他们送上来，一喝下去，舒爽的没边儿。

“要说做饭，还琳琅手艺好。”老爷子去县城半个月，日日就稀粥打发。别的菜『色』端上来，那浓到腻的油腥味儿扑鼻而来，差点没把老爷子给折腾吐了。

几乎第一回，老爷子就没再吃过县城的吃食：“下去溜溜。”

吃饱喝足，自然得走动。

老爷子下来转悠了一圈就回去了。从县城一路舟车劳顿赶过来，他老人家一把骨头差点颠烂。杜宇提了一桶水给送去楼上，老爷子匆匆洗漱便歇下来。

他歇下来，那群跟过来的仆从才开始收拾行李。管家姓吕，老爷子身边伺候了不少年的老伙计。虽说这回被老爷子给刺了几句，他却立即转圜过来。京城到老宅都找不着法子叫老爷子多吃一饭，难得遇上一个做饭做菜叫老爷子喜欢的，他们做下人的供着还来不及，哪里能颐指气？

心里白，他立即就交代下去。让跟来伺候的这人对西风食肆的人都客气。

安琳琅不知他们的顾虑，此时正将卤好的豆腐干拣出来。拿到一旁洗干净的筛子上晾干。那股喷香的味道一弥漫开来，小梨和外头劈柴的少年眼珠子都瞪圆了。

做虾酱扑通的豆腐干也行，但安琳琅就喜欢带香味儿的卤豆干。卤过的豆干味道放在黄豆酱里，能中和掉一不适的味道。安琳琅从中捡了十来块饱含卤汁的豆干拿到一边，又割了一大块前时候做的腊肉。对外面鬼祟往后厨张望的眼睛道：“今日中午吃臊子面。”

臊子面除了五娘他人没听过，但安琳琅要做，他们就觉得好吃。

周攻玉友好地进行了一番审后，衣冠楚楚地回到厨房。他那身月牙白的绸缎袍子下摆沾了点点猩红。他慢条斯理地洗干净沾血的手指，进来安琳琅：“我来烧火？”

说起来臊子面做法很多，在种花家就好几种不同的做法。陕西臊子面，河南臊子面，兰州臊子面。没打算做那等规规矩矩的正宗陕西臊子面，就拿手头的材料做一份能适的臊子。

煮面的活儿就交给五娘来，面安琳琅自己做的手切面。

平常食肆的生意太忙顾不上炒菜做饭时，跟周攻玉都拿面条对付。吊罐里一天到晚不少汤，从早炖到晚，就备吃面没汤水。面条也做了不少在柜子里，拿出来正好可吃。

安琳琅这边将腊肉卤香干和泡好的香菇等配菜一切，全都切成指甲盖大小的丁儿。那边周攻玉将锅给烧起来，一瓢油浇下去就开始炒臊子。这年头还没洋葱，提香只能葱姜蒜花椒粉调出来。安琳琅手脚飞快，锅里油一热，食材先一步一步下进去炸一遍。

待到食材都焦香半熟再捞出来，不然吃的时候感不够。

等食材都弄好盛出来，将香料先爆香，再将这荤素倒一起一锅爆炒。爆炒最能将食材的味道给刺激出来，喷香的味道馋的年纪小的都要流水了。炒臊子快得很，大火至上『色』再加水闷。闷到味道差不多，再调点儿水淀粉淋上去大火收汁儿。不必收得太干，留一点汁水淋面上。

五娘手脚也快，几乎安琳琅这边臊子出锅，那边面条也煮好了。

安琳琅跟个食堂打饭的大厨似的，等那边五娘白面捞出来放到鸡汤中。这边一勺勺子浇上去，就叫人端出去吃。六个人六碗面，男人吃得多，就面多。安琳琅这边分臊子呢，老爷子身边那管的突然出现在后厨门。瞥了眼那香的诱人的臊子面，他说了一句：“掌柜的，外头来客了。”

一屋子人忙了一天都还没吃呢，安琳琅眉头竖起来：“门不放了休店的牌子？怎么还人来。”

那管没说话，反倒安琳琅：“掌柜的吃的么面？闻着怪香的。”

安琳琅炒的臊子够多，见他这般，了一嘴：“吕先生要来一碗吗？老母鸡臊子面。”

吕管中午为了安顿都没怎么吃，闻言自然笑眯眯。

安琳琅干脆给他盛了一碗，正准备去前堂看看。被周攻玉给握住了手腕：“先用饭。杜宇去看看。”

杜宇饿得前胸贴后背，自家主子这手艺就他每日的盼头。这会儿狼吞虎咽的，经一大碗面下肚。闻言一干掉碗里的汤，忙不迭去前堂。

安琳琅干脆坐下来，就看着看起来挑挑剔剔的老头子管吃了一筷子面，眼睛都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