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宇开霁

《天宇开霁》

何当酩酊特来探望皇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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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血从金连思的伤口涌出,染红了她的衣袍。她双目紧闭,眼角的泪痕未干。她对人世还有无限的眷恋,司度却不允许她活下去。正如她先前所言,她该不该死,全凭司度定夺,她自己做不了主。

司度仔细地打量她的遗容。她并未显现痛苦的神态,司度便感慨道:“你不疼不痛,走得轻轻松松,这一辈子也没遭过多少罪,真是个极好命的人,生前死后都能享福。”

金连思魂断气绝,无法再回应司度。她静悄悄地死在了此处,司度的唇边却多了一丝笑意。

司度揭开车帘,巍峨的擎苍山近在眼前。

烽火四起,沙尘漫天,隆隆的炮声远近相闻,震得山摇地动、鸟飞马惊。炮火接连不断地爆响,山上的林木都冒出浓烟来,乱箭如飞蝗一般急射而出,御林军陷入了枪林弹雨之中。他们根本分不清敌军和友军,更不知道如何迎战,没过一会儿,阵亡的士兵就堆成了血海尸山。

司度袖手旁观。他佯装一副无奈的神色,低叹道:“看样子,死了不少人。”

这一场混战险象环生,侥幸活下来的士兵都是十分强壮的人。他们奋力杀出重围,跑到了山脚下的一条黄土路上,正好撞见了司度的马车。

司度的侍卫推开车门,那些士兵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www.medabc.com.cn 江南文学网

士兵宛如一群惊弓之鸟。他们把刀尖对准了马车,粗鲁地叫嚷道:“你们是哪里来的人?”

司度二话不说,拔剑在手,带着他的侍卫一起砍杀士兵。他们不仅杀出了一条血路,还活捉了一个俘虏。又因为司度的武功境界极高,那些士兵自知不是他的对手,便也不敢再追击他,眼睁睁地看着他驾车逃走了。

司度没费什么力气,就从俘虏的口中挖出了消息。

这一次的御林军内乱,竟然与高阳晋明有关。

早在去年秋天,京城瘟疫蔓延之际,皇帝把晋明软禁在了京郊,调派御林军监视晋明。后来,晋明逃出了京城,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无一丝一毫的踪迹。坊间还有传言说,晋明正是秦州叛军的首领,他痛恨京城的官民,必定会从秦州一路杀入京城。

皇帝听闻此事,心生疑虑,便以“看守不严,督察不力”为名,惩罚了两百多个士兵,这其中甚至包括了卫国公的长子卢涵。

先帝在位的时候,卫国公是京城御林军的统帅。

卫国公武功强悍,战功卓著,为人处世也很谨慎小心。他识人有术,用人有方,提拔了不少出身贫寒的将士,御林军的各项事务都被治理得井井有条。

先帝格外欣赏卫国公的才能,屡次为他加官晋爵,他在军中的威望更是水涨船高。他越发地效忠先帝,先帝也越发地器重他,君臣之间的关系日益紧密。后来先帝去世、新帝登基,卫国公深知“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急忙上奏皇帝,称自己“旧疾复发,身虚体弱,不能再担任御林军统帅一职”,皇帝果然体谅他的病情,准许他辞官归家。

卫国公一改舞刀弄枪的作态,整日与文人厮混,甚至学起了吟诗作画,不再接见御林军的将领。他过了十几年的平静日子,京城的百姓渐渐淡忘了他的名号,官员却不敢轻视他。他在军中尚有余威,太后和皇后也很关照他家里的女眷。他每个月都会大排筵席,宴请一些文采风流的名士,因而得了个“雅客翁”的美称。

卫国公唯一的人生污点,便是他的小儿子卢彻。

卢彻贪财好色,不学无术,脑袋也特别愚笨。他得罪过华瑶和方谨,差点被方谨的侍卫活活打死。

去年秋天,卢彻放起了高利贷,逼死了平民,夺取了数百顷良田。今年二月,太后降下懿旨,把卢彻关入大理寺狱,细查卢彻的一切罪行,从严审问,从严惩治。

卢彻无疑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但他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庶兄,名叫卢涵。

卢涵文武双全,品行端正,与卢彻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昭宁十七年,卢涵考取了武举的头名。他做了四年的御前带刀侍卫,对皇帝忠心耿耿。皇帝将他调入御林军,亲封他为正五品“定远将军”。他也没辜负皇帝的期望,在军中颇有威信。无论是官阶比他高的将军,亦或官阶比他低的士卒,都与他交情匪浅。

可惜,就在今天早晨,卢涵暴毙了。

巡逻的哨兵发现了卢涵的尸体。他死在校场上,眼球粉碎,四肢断裂,肚腹也被人剖开,血淋淋的肠子拖了三尺来长,胆汁都流了一地。杀他之人的武功远高于他,他的挣扎毫无意义。他死前承受了极大的痛苦,以至于他咬烂了自己的舌头。

御林军的将领大惊失色,还没来得及查案,军中就爆发了内乱。这场内乱一直持续到当天傍晚,兵部调派了一支三万人的军队,平定了战火,逮捕了叛党——这一消息传回京城,朝野内外一片哗然。

京城的大局正处于风雨飘摇的时期。御林军突如其来的兵变,或许会把所有人卷进漩涡,经历一轮又一轮的动荡波折。纵然是至尊至贵的皇帝,也无法救助天下苍生,他重病未愈,连自己都顾不过来。

金连思和卢涵的死讯也传遍了京城。

金连思的父母一夜白头,痛不欲生。凡是从金家大宅路过的人,都能听见声嘶力竭的哭声,时轻时重,时远时近,似有一位中年妇女不分昼夜地哭喊道:“女儿啊,我的女儿,你快把娘带走吧……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娘没了你,娘活不下去,娘活不下去啊……”她的悲恸惊惶,随着每一声哭嚎,飘到了附近的街巷之中。

相比之下,卫国公更为镇静一些。他去了一趟皇宫,见到了太后。除了他和太后,无人知道他们谈论了什么。

事关京城的朝政,上至公卿王侯,下至平民百姓,人人都想打探消息。

五公主若缘的府上,竟然也来了许多客人。

若缘的驸马卢腾是卫国公的侄子,卢腾与卢涵的关系也不错。现如今,卢涵惨死,卢彻入狱,卢腾还在闭门思过,卫国公的口风又是极严的,京城的世家子弟想知道卢家的近况,便把主意打到了若缘的头上。

短短几天之内,若缘收到了上百封拜帖。她没拆开一封帖子,也没给任何一人回信。

侍女伺候了若缘多年,头一次见到若缘狂躁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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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腾与东无对视了片刻,膝盖忽地一软,畏畏缩缩地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额头磕出了一道道乌青,血丝从瘀伤中渗出来,他擦都不擦一下,还把脑袋磕得砰砰响,像极了贪生怕死的懦夫。

若缘大病初愈,连日劳累过度。她的身体虚弱极了,连一口气都喘不上来。她朝着侍女吼完一句话,便开始急促地咳嗽,咳得嗓子眼里痛痒交加,血痰连通了气管,似是落入了肺腑中,狠狠地刺痛了她的心脏。

卢腾默默地看着雏鸟,脸颊隐隐浮现一抹红晕,不自觉地露出腼腆的笑容。或许,将来的某一天,他和若缘也会有自己的孩子。他一定会竭尽全力做一个好父亲。

卢腾猜不到东无的用意,只见东无的目光格外淡薄,毫无一丝情绪。他莫名觉得,东无是真龙天子,而他在东无的眼中,就像一只卑贱的蝼蚁。

每当若缘想起“卢彻”两个字,她便感到一阵反胃。如果卢彻的父亲不是卫国公,卢彻早就死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了。卢彻滥赌滥嫖,欠下了巨额债务,又设计陷害了若缘,致使若缘的处境更加艰难。

若缘从不打理庭院。她喜欢野花和野草。她自己也是野种,所谓的“野”有什么不好呢?

太后罚了若缘半年的俸禄,若缘缺钱缺得更厉害。每天早晨,若缘一睁开眼,满脑子想的都是钱。

昨天还跟他打过招呼的侍卫,今天就成了一具缺手断腿的尸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悲凉,双手双脚都是僵硬的。恐惧伴随着耳鸣,侵蚀了他,吞没了他,脑海里回响着“嗡嗡”的杂鸣,另有一个低沉的、冰冷的声音道:“皇妹府上的侍卫,真是不堪一击。皇妹处处捉襟见肘,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今日特来探望皇妹,如有叨扰,还望皇妹海涵。”

“快,”若缘蓦地大吼道,“快去!”

想到这里,若缘端起酒杯,饮尽了一杯高粱酒。她还打了一个酒嗝。满腔的恨意,随着浓烈的酒气,从她心底喷薄而出。如果她手中有一把剑,能斩杀世间所有人,她要先杀了皇帝,再杀卢彻,然后砍断皇后的脖子,剁碎大皇子和六皇子的脑子……杂乱的思绪填满了她的整颗心,她的侍女忽然禀报道:“殿下,大皇子的近臣为您送来一封信。”

若缘浑身哆嗦,想哭也哭不出一滴泪。她紧绞着袖口,紧皱着眉头,再度下令道:“所有侍卫都去看守驸马的房间。”

话音未落,紧锁多日的房门被踢开,东无健步如飞,径直走了过来。

前几日,若缘实在周转不开,便偷偷把首饰上的“高阳”二字磨平,拿去当铺里典卖,换来了一千多两银子救急。这一笔来之不易的钱,足够她支撑好一阵子。

若缘斜瞟了侍女一眼,从侍女的手中接过信封,隐约摸到了一根沉甸甸的发簪。她撕开火漆,簪子掉落下去,“砰”的一声,砸在了坚硬的地板上。

她手扶着栏杆,心中越发的焦躁不安。她是东无的妹妹,当然知道东无是何等的残忍,何等的奸邪。她甚至觉得,方谨斗不过东无,因为方谨尚存一丝人性,而东无远比方谨无耻下流得多。

卢腾脸色煞白,嗓音颤抖道:“求您,求您放过若缘。她是您的亲妹妹……您和她血浓于水,看在皇帝的面子上,我求您发发慈悲……您宽恕若缘这一回,我全家上下都愿意给您做牛做马……”

但她的心里还是很害怕。她的首饰都是太后赏赐的,倘若她的行径被人发现,她又损害了公主的颜面,犯下了弥天大错,皇后必定会以“肃正纲纪”的名义惩处她。母亲管教女儿,谁能阻拦呢?谁又会为了若缘得罪皇后呢?

那一副山水画中,立着一棵连理树,树上栖着一对比翼鸟,树顶的枝杈托着草窝,窝里趴着两只刚破壳不久的雏鸟。

就在这一瞬间,若缘猜到了,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东无的法眼。她身边没有一个武功高超的侍卫,东无的暗探可以轻易潜入她的住处,窥探她每一日、每一夜的所作所为。她典卖自己的首饰,东无就替她赎回了一根簪子,这是一种提醒,也是一种暗示——如果她要求生,她必须投靠东无。

侍卫回答:“启禀驸马,公主下令……”这话还没说完,鲜血溅上了窗纱。

她的丈夫是卢腾,那又如何?卢家的兴衰,与她无关。她没从卫国公的手里借过一分钱,也没沾过卫国公的一点光。她甚至有些厌恶卫国公,因为卫国公没教好他的小儿子卢彻。

她侧过头,扫视着木桌,桌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拜帖,她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说:“你的驸马卢腾,可是卫国公的侄子。”

若缘缓缓地站起身,绕着木桌走了一圈,站到了一处临窗的地方。

若缘喃喃自语:“侍卫,快召集侍卫。”

驸马卢腾被卢彻牵连,至今仍在家中禁足,无法踏出房门半步。

空气里漂浮着一股血腥味,卢腾吓得一哆嗦。透过殷红的窗纱,他望见纵横交错的刀光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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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无的剑上满是淋漓的鲜血,但他的衣袍不染尘埃。他穿着一件宽袖长摆的黑袍,飘逸的袍角随风翻卷,鞋底与地面的距离足有两寸。他的轻功之高,乃是卢腾生平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东无的身形高大挺拔,威严如天神,英武如帝君。他的武功境界堪称高深莫测,顷刻之间,他和他的属下就杀光了若缘的侍卫,并未留下一个活口。

卢腾相貌俊秀,性情温和,从小到大几乎没动过怒。哪怕他被软禁了,他也不会怨天尤人。他整日在房间里摆弄自己的器具,把一块木头雕成了一副镂空的山水画,颇有悠然自得之趣。

卢腾结结巴巴地说:“大、大、大皇子殿下……”

若缘深吸了一口气。她沉默地望着窗外,庭院里长满了杂草,开着一片又一片的野花,红的黄的,蓝的紫的,乱乱糟糟,纷纷扬扬,显出生机勃勃的样子。

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卢腾放下锉刀,走到了窗边,大喊道:“谁在外面?”

侍女诧异道:“召集您的所有侍卫吗?”

若缘想通了前因后果,却又打了一个寒颤。她没有官职,没有俸禄,更没有母族的支持。她无权无势,无才无名,东无哪里用得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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