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又恢复了先前的忙碌，对波顿分局而言，红肤男不过是一道小小插曲。

毕竟，这里是波顿区，每天都有新花样。

穿过人群，推开大门，查尔斯走进阳光里。

空气为之一清。

远处，塞纳河上波光粼粼。

一群白鸽掠过树梢，降落在灰石铺就的广场上，周围是少量休闲观赏的行人。

这大概是波顿区里唯一干净、漂亮的区域，因为过河就是香丽雅。

而且警察局在这守着，流浪汉与瘾君子都不敢过来。

查尔斯·保罗深吸口气，心情亦好了许多。

他走下楼梯，放眼四顾，视线突然在某处停顿一瞬，接着便又移开。

几名同事路过，没打招呼，只是随意对他点了点头，就进了警局大楼。

查尔斯让开位置给他们进门，接着自己也走向楼梯，面无表情地往广场上去。

路过花带，路过纪念碑，他来到鸽子聚集的位置附近，找了张树荫里的休闲长椅坐下。

空地上，有几个人在喂鸽子，其中一名年轻绅士很特别，他左手拎着个小纸袋，仅用右手上的少量面包屑去喂，却吸引了极多白鸽。

若再仔细看，就会发现他每一次投食都很精确，一定是将粉屑洒在白鸽嘴边上，不需它们低头就能吃到，于是一圈鸽子都仰着头。

年轻绅士玩了一会，就最后一点面包屑全部扬了，然后拍拍手，却也走过来长椅这，挨着查尔斯坐下。

“早安，查尔斯。”

“早安，夏洛克。”

树影底下，布鲁斯笑了笑，将小纸袋递给他：“鹿耳咖啡馆的甜甜圈，糖粉够足，不过那的咖啡糟透了。”

“真的？我以为香丽雅人喝的都是特供咖啡。”

查尔斯打开纸袋，发现甜甜圈底下还垫着一个厚厚红包，便又立刻合上，对布鲁斯道：“你没必要这样。”

“一点心意，算我‘孝敬’阿姨。”

“孝敬……”查尔斯品了品，摇头失笑，“东方话真有意思，哪怕是翻译的，也比硬邦邦的西陆语有韵味。”

“你能品得出这句，说明有进步。”

“是你教的好……呵呵，对了，还有弹钢珠，又隐蔽又快，我刚刚才收拾了一名嫌疑人。”

查尔斯放下纸袋，掏出了弹珠，有些得意地晃了晃。

“嫌疑人？”布鲁斯关注点却在别处，“怎么还是这种词？我不是讲了警员说话要粗俗吗？你最近交到朋友没？”

“额……”

查尔斯嘴角一抽，避开目光，默默将弹珠收回。

布鲁斯明白了，皱眉道：“我说的方法没用？”

“……还是有用的，来自‘东方的神秘技巧’，嘿，至少现在他们偶尔会对我点头了。”

查尔斯自嘲一笑，摇了摇头，“圈子里最讨厌两种人：萨迦大陆的黑种、警校空降的绅士哥，恰好我两样都沾，活该被排挤。”

“你让我多去沟通，多改改口音，可他们看我的眼神，天哪，那种目光……”

查尔斯咬了咬牙，没能继续说下去。

布鲁斯见他懊恼的模样，知道后面不是什么好词，面色亦变得凝重，但心中却是有些好奇。

没错，是好奇，而不是关心。

查尔斯·保罗是他半年前搭上的内线，两人配合默契，多次交易情报。

因为那些“善意”的帮助，查尔斯已经将他当做难得的好友，甚至还请他回家吃过饭。

但对布鲁斯而言，朋友是一种奢侈品，查尔斯·保罗首先是一台情报机器，其次才是说得上话的熟人。

——表面上热情友善，实际则毫不关心，这就是穿越两年后的布鲁斯·韦恩。

当然，他也不会因此就否认，查尔斯·保罗所具有的潜力。

这家伙意志坚定，兼有当警察的天赋，硬生生靠努力爬出泥潭，以萨迦大陆移民的身份考进了州立警校，堪称草根崛起的典范。

可惜，天赋只是天赋，努力有时候亦不值一提。

查尔斯在毕业时，因为得罪了教官，被夺走了进入州警局的机会，转而下放到了洛城波顿区：一个警员牺牲率始终居高不下的鬼地方。

这还没完，托某人的福，波顿的犯罪率这两年高速下降，警局的生存环境转好，苦哈哈们甚至能立功升职了。

但查尔斯·保罗却因为先前所说的两点，被完全排除在圈子外，接不到任何有功劳的活。

分局长看在州立警校的面子上，增设了一个“部室巡视员”的岗位，让他不至于闲置。

这岗位叫着好听，其实就是去各个地方干杂活，往往还不被人接受，工资也不高。

地方警局的生态其实很敏感，查尔斯入职一年半，至今没有搭档，也没有主职任务，其地位可想而知。

这也是布鲁斯好奇的地方：单纯的歧视，真的会大到让他被一直压制在底层吗？

或许其中还有别的因素？

“其实我早就习惯了，人和人是不能比的。”查尔斯说道，“最近局长亲自调了个新人过来，一来就跟哈维·布洛克搭档，接手了重案组，上下却没有不服的。”

“叫什么名字？”布鲁斯放下思绪，问道。

“杰斯·歌德，前线部队退下来的，确实很有本事。”查尔斯想了想，“我听到局长让他组建一支特殊小组，准备抓捕告死鸟。”

“抓告死鸟？”布鲁斯目光一闪，状似随意道，“今天的报纸你看了吗？头条太热闹了。”

“还没看，我昨晚一直在勘察组，帮忙抬尸体……真是太恶心了，骨头、脓水、血浆全部混在一起，都看不出人形，还有个被炸掉脑袋的死者，相比之下居然算是很完整！”

查尔斯回想起验尸房里的景象，顿时一脸扭曲。

布鲁斯扭头看飞天的白鸽，表情淡然：“你吐了？”

“差点……你知道吗？我一个拿枪的男人，看了都双腿发颤，警局请来一位女专家，却面不改色地摆弄好久！”查尔斯赞叹道，“只可惜，尸体真的太碎了，什么都没检出来。”

“呵呵，专家嘛，拿钱办事。”

布鲁斯随口应付，接着话锋一转：“那个特殊小组，你最好加入进去。”

查尔斯眉头一皱：“为什么？”

“退伍兵空降当组长，手下肯定缺人，你投过去，就算真正有了靠山。”布鲁斯老神在在，“而且再怎么说，你也是警校毕业的，有能力，有身份，还是可以用的。”

查尔斯琢磨一会，才认真答应道：“好，那我就去试试。”

在查尔斯眼里，夏洛克不仅是待人讲究、擅长交际的好友，还是个极厉害的侦探，说的话这半年来不止一次应验，多听听对他有好处。

“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查尔斯觉得受了帮助，该问问正事。

布鲁斯却拍拍他的肩膀，道：“没什么，就来看看你……你要有心，顺便帮我了解一下，是谁有这么大能量，把告死鸟送上头条。”

“就这个？记者的鼻子比狗都灵，有钱赚他当然要写。”

“那么，是谁告诉报社有钱赚的？”

“……咦？”

查尔斯顿时恍然：“有道理啊，还是全城统一……那个拍照的也不简单，他把告死鸟拍得如此清晰，局里好些人还不敢信。”

“嗯……没错，我也感觉这里面有故事，想参一脚。”布鲁斯笑了笑，站起身，“就这样，代我问候一下阿姨。”

说完他摆了摆手，转身踏上一旁的小石径，悠哉悠哉往广场外去了。

……

离开广场后，布鲁斯的笑容迅速变淡。

步伐看似悠哉，实则内心并不平静。

他原本的目的，是向查尔斯打探尸检情况，同时确认警方对幕后之人的想法。

今早的宣传太过整齐，仿佛全城报社连夜统一了口径，要说背后没人安排，布鲁斯第一个不信。

可没想到，查尔斯不仅毫无了解，还带来一个更糟的消息：

警方要设立特殊小组，专门盯上了告死鸟。

杰斯·歌德，一个陌生的名字，却让布鲁斯瞬间联想起，昨夜那个连开三枪的人。

退伍老兵，与他的野路子不同，避开锯肉刀时，做的是标准的战术动作。

若是由他带队，这支特殊小组当真不能轻视。

安排查尔斯进去，既帮了他，也是预先埋一颗棋子。

而查尔斯所言，也给布鲁斯提了个醒：那个拍照的人。

能将告死鸟的模样，拍得如此清楚，绝对不是偶然，肯定是有预谋的。

嫌疑人也只有一个：蛇先生。

昨夜的一切，都是环套环。

先是用炸弹，失败后引到仓库对打，再之后是变异怪物……

以上全都杀不死他，便拍照登报，引发舆论。

而舆论的可怕，布鲁斯比这个时代的任何人都更清楚。

呵，蛇先生背后的组织，居然可以于半夜时分，完成对全城报社的影响，可见其在洛城能量不小。

有技术，有权利，有计划，一波接着一波，就是要杀告死鸟。

甚至回头去想，会不会最初在朱迪身上发现的新“糖块”，就是在吸引他入局？

还有那句古怪谜语：【西波塞之王的宝座】，翻译一下就是“旧区之王”，联系自己的猎区范围，怎么听都是在挑衅。

“啧。”

麻烦，自己可能已经落入了蛇巢，步步都被算死。

一股戾气突地生起。

世界变得暗沉，无尽阴云从天而降，点点绿火在布鲁斯眼中生出，就要漫延向外……

“嘶！”

布鲁斯猛然眨眼，深吸一口凉气。

该死，又是幻觉！

他晃了晃脑袋，驱除掉脑子里的杂念，平息方才的戾火。

眼前亮度恢复，没有云也没有火焰，只有一幢幢楼房，和不息的车流。

黑瞳黑发，褐色风衣，布鲁斯立在大路边，深深呼吸，漫无目的地沿街看去。

洛城的交通非常发达，街上汽车川流不息，空气中充满了柴油气味。

这些汽车的款式，仍然以方形车为主，外壳棱角分明。

在这个类似前世80年代灯塔国的时代，人们称之为“狂野与肌肉”，大街上往往充满了硬汉风。

可在波顿区，因为普遍是低收入群体，大部分车子都偏老偏旧，根本“狂野”不来。

“硬汉”变成“老汉”，“肌肉”也成了“病肉”，隔老远都能感觉到锈味，尾气相当的浓。

布鲁斯凝望泥水般的车流，思绪逐渐平稳。

他在思考着，是否要去地下情报所走一趟。

正在这时，他猛然心生警兆，感受到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