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闲汉中的一人见有人询问，自是乐得显摆：“这位兄弟，山塘书院可是城里顶顶好的书院了，朱家你知道吗，前任山长是朱家二老爷，现任山长，是陆家的人。”

“他们不都有族学，怎么还会自己办书院？”顾惜问道。

“姑娘你外地来的吧，族学他们都是自家子弟才能读的，那请的先生可都是京里原来当官的。这书院嘛，也就教教平常百姓家的子弟，不过也比其他书院好多啦。兄弟不是我说大话，山塘书院可是出了县令的，由我们山长举荐。所以这城里凡是有点银子的，都想办法把自家孩子送进去呢，束修可不低。”这人说着山塘书院如何厉害，仿佛是自家开的一样。

“那为何山长会收资质差的学生？”顾惜又问。

“那我哪能知道呢？以前可从来没有过的。”那人连连摆手，这书院收了不该收的人，自己一个闲汉怎么会知道为什么，顶多就是说一嘴而已，贵人的事太复杂，搞不好自己说这话就要被拉进大牢里了，那闲汉讪讪住了嘴，回过头去和自己同桌的人说起了别的事。

“多谢。”杨衍见那人似乎不敢再多说，顾惜看杨衍一脸严肃的样子，似乎他的事颇为麻烦，便摸出了几枚铜板放在桌上，“这里问不出什么了，要不换个地方。”

杨衍嗯了一声，心不在焉得跟着顾惜出了门。

“你的人什么时候才能到？”顾惜想着三日后如果自己要去小蓬莱，杨衍身边还是得有自己的人为好。

“应该就这两天了，不急，陪我再去转转。”杨衍想着如果是外地来的书生进了吴郡，那应该多多少少都听到消息了，既然是外来的，就要住店，“我们找家客舍住下。”

俩人很是绕了好久，才在距离山塘书院不远处找到一家还有房间的客舍。

“两位客官，实在不好意思，这几日也不知怎么了，人特别多，你看我们这里也就这一间房了，您二位是夫妻。。。？”掌柜斟酌着说道。

“兄妹，”顾惜纠正道，“烦请掌柜的想想办法，行个方便。”

客舍大堂熙熙攘攘的，打尖的住店的都有，真正是生意极好的样子，掌柜满头满脸的汗，连连做揖：“真抱歉啊二位，您也看到了，小店真的都满了，要不给您在屋中隔个屏风，添张小榻，你们二人也是兄妹，出门在外的。。。”

杨衍一听掌柜的这么说，眼睛都亮了，刚想点头应承下来，门外突然一个声音似一盆冷水朝他当头泼了下来。

来人正是顾惜的小师弟，秦元宝。

“师姐，”顾惜转头，见是一个男孩子满脸惊喜得跑进来，可不就是元宝么，“师姐，你怎么在这儿？”

“元宝，你怎么来了？”顾惜看了看元宝身后，见只有另两个小弟子跟着，略有些失望道。

“是，师姐要住店吗？我们两日前就到了，订了三间房，可以匀一间给师姐用。”元宝看了看站在师姐旁边的男子，想着师姐就是和这位同行的吧，哪里像是师姐的兄长了，看俩人关系也不甚亲密的样子，尖嘴猴腮，脸犯桃花，听了掌柜的话那急切的样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杨衍被元宝这一眼看得也是莫名，听着是顾惜的同门师弟，可怎么自己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就得了人家一个白眼呢。杨衍仔细想了想，觉得还是自己容貌惹的祸。

歪打正着猜对了一般，不过他此时完全忘了自己易着容，这容貌惹的祸，可不是让人羡慕嫉妒恨，而是阴险狡诈鬼鬼祟祟不似好人了。

“行。”顾惜干脆得应道，转头又对杨衍说，“我与师弟说两句话，你自去歇息。”

两人好久不见，这次在吴郡相遇，定是有事，自己不方便听，也就很识相得转身上楼去了，趁顾惜不在，自己也可以做点事。

这里，秦元宝见到顾惜，兴奋得围着师姐问东问西，顾惜抚了抚额头，“你等等，我们找个地方安静得说话。”

两人进了元宝的房间，两个小弟子自觉得守在门前，元宝迫不及待将顾惜拉了坐下，“师姐，那个男的是谁，一看就不是好人，你可当心着点。”

“他手无缚鸡之力，你小孩子家家的，别想那么多。”

元宝听师姐说自己是小孩子，顿时不福气得撅起了嘴，“师尊都让我下山办事啦，不是小孩子了。”

“师尊让你下山做什么呢？”顾惜心里好奇，师兄怎么会没有在一起，师尊不会让元宝一个人跑这么远来参加虎视眈眈的英雄大会吧？

元宝起身跑到窗口看了一眼，回身朝顾惜小声说道：“小蓬莱，英雄大会，疏平令。”

顾惜心道果然如此，“师兄呢？这种大事怎么让你一个人来了？”

元宝撇撇嘴，想着还以为师姐不会问师兄了呢，这就忍不住了，“师兄下山去了，”说着看了顾惜一眼，“和那个音音一起。。。”

下山了啊。。。俩人一起，顾惜很想问问他们去了哪里，可突然心灰意冷起来，问了又能如何呢？还能再追上去不成？当初都。。。顾惜想到洛南辰那一声“师妹”，还是别自取其辱了。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静到阳光穿窗棱而过，元宝似乎都能听到声音。

元宝看着突然发起呆来的顾惜不敢说话，此时坐在桌前的女孩子看着像是陷入了深深的孤寂之中，旁人走不进她的世界，元宝觉得自己离师姐很远很远。

人一旦陷入“痴情”，所有的绝望都成了考验自己的过程。

元宝小心翼翼得叫了声“师姐”，顾惜本能得看向元宝，眼神略有迷茫，半晌才想起眼前坐着的是谁，“嗯？怎么了？”

“师姐，你就别想着师兄了，其实。。。其实。。。”元宝诺诺着不敢开口，这样好的师姐，师兄不要，自己可是很喜欢的，可惜师姐一直拿自己当小孩子，其实也就差了三岁而已，元宝烦恼，心道还是先把师尊交代的事办了，也让师姐看看自己不是小孩子啦。

“正好，我正愁怎么去小蓬莱呢，到时我跟你一起，你一个人我也是不放心的。”顾惜突然想到，自己也是苍明宗弟子，这个身份，不至于让人拦了不让进，省了麻烦。

“行，听师姐的。”元宝痛快答应下来。

“师尊有跟你说过疏平令是什么吗？”明溪真人也是武林泰斗了，如今很少出山，但武林中人还是知道当时真人凭着苍明剑法一剑击败五大掌门，在当时江湖中可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咳嗽一声都要抖三抖的那种，但后来世道越来越乱，明溪真人便隐在了苍明山上，教导几个小徒弟，也不多管江湖中事，如此，座下也才洛南辰，顾惜和秦元宝三个弟子而已。

“师尊没跟我说，只说让把大会决议的结果带回去就成，这次大会我苍明宗不掺合，但得知道人家想怎么样。”元宝将师尊的嘱咐细细说了，虽然任务简单，但自从入城后看到各门各派剑拔弩张的样子，还是微微有点紧张。

“照师尊说的办。”顾惜点了点头便起身，“你们这几日在城中也注意些，如今不止这小蓬莱的事，朝廷也有事在这吴郡内，能不出门便不出门了，省的惹了麻烦，下头两个小弟子你要管束好，年纪小毕竟贪玩。”临走，顾惜又好好叮嘱了一番才出了门。

杨衍进了屋子，环顾了一圈，客舍倒是干净，起居用具也都齐全，还有一张备着笔墨纸砚的书桌，看来因为临着书院，这里投店的学子比较多的缘故，这里掌柜倒是会做生意，杨衍舒心得坐下倒了杯茶。

“扣扣”，敲门声响起，“客官，晚膳需要点什么，小的好去准备着。”门外响起小二中气十足的声音。

“进来。”

小二笑嘻嘻得恭着身走了进来，回身将门关上，手里递上一个蜡丸，嘴里继续说着，“客官，晚膳可要尝尝我们家的特色。。。”

杨衍将蜡丸捏碎，取出纸条看了一眼，嘴角紧抿，隐隐透出怒气来，终究还是久尊上位的皇子，散发的怒气将小二的身子压得更低了。

杨衍走到书桌前，看了眼书桌上准备的毛笔，皱了皱眉头，伸手从衣襟中拿出一支炭笔，撕下一张纸条，写了几个字交给小二，“谁给你的还是交给那人。”

“客官，那就这几样小菜，要不要再来壶好酒，我们这里桃花醉，吴井烧春都是顶有名的。”小二一边接过纸条一边说着。

“咳咳，不必了，多谢。”杨衍挥了挥手，小二便退了出去。

客舍外是繁华的街市，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小贩的叫卖声，客人的讨价还价声，交织着小孩的笑声和哭闹声，往来人群的交谈声，是个人看到这副光景都会觉得这是太平盛世，停了战止了戈，百姓安居乐业，衣食无忧。

杨衍却知道，在这繁华的背后隐藏着的，在这吴地百姓欢声笑语的背后隐藏着的，是有多少的心酸无奈，透过这一方窗子，似乎看到了人生的两面，看得到的热闹，与看不到的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