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差点在店里打起来。
苏丽听刘春花说要领养方芝,震惊地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然后问陈军杰：“你们商量好了吗？”
其实之前真没商量好，但到了此刻，真男人怎么会说不好。
“我们早就有这个打算了。”陈军杰雄赳赳气昂昂地说,“我们很喜欢方芝这个孩子,她和我们一家也相处得很好。”
苏丽转头看向方芝,方芝裹着衣服,抿着唇，眼里闪闪发亮,再不是那个待在院里死气沉沉的小孩了。
苏丽问方芝：“你愿意吗？”
其实领养十岁以下的小孩,不用经过小孩本人的同意。但方芝不是普通的小孩,她的思维,比同龄小孩成熟许多。
所有人都看向了方芝,方芝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陈念把她的手腕攥得更紧了。刘春花替她拉好外套,又帮她顺了顺搞乱了的头发。
“那好。”苏丽站起身，显然很开心，“这是一件好事。”
“以后你们就是一家人了，当然有权决定方芝的事情。”她看向张总监，“那我们不拍了,之前拍的钱您结一下……”
张总监快气死了：“我结什么！是你们说不拍就不拍的吗！你们答应得好好的,现在半路撂挑子，我跟品牌方去怎么说！我们店里准备这么久,设备、人员、房费水电费怎么算！要么就把照片拍完,要么就赔钱！赔偿我们的损失！！！”
“赔就赔！”刘春花也喊了起来,“之前拍的照片你们也不能用！全都删了！我们家不差钱！！！”
陈军杰想起老婆嘱咐过的人设,也不甘示弱地喊起来：“不差钱！不能用我家孩子的照片！！！”
好家伙,这就成了我家孩子了。
爸妈这么一喊，天大的喜讯这么一砸，陈念反而冷静了下来。
眼看她家这对憨憨父母就要平白无故出去不少的钱，陈念松开了方芝的手，跑到众人前面，瞪大眼睛吼了一句：“凭什么赔！！！！”
陈军杰：“？？？？”
刘春花：“？？？？”
张总监：“？？？？”
人小个子矮吵架实在没气势，见旁边有个板凳，陈念一把拽过来站了上去。
双手叉腰，凶神恶煞：“你们签合同了吗凭什么让我们赔！！！福利院的小孩是你们随便能带出来赚钱的吗！！！！你们拍的什么照片做的什么生意心里没点数吗！！！！今天这事你态度好点照片删了就这么过去了，不行我们就报警！上法院！上报纸！上电视！！！”
全体寂静。
陈念吼出了最后纯属瞎凑的两句：“上访！！！！爸！！！谭叔叔是不是在信访部！！！！今天我们回家就……”
陈军杰一抬手把她抱了下来，紧紧护在了怀里。
陈念的嘴被捂住，但其实说到这里也没必要再说了，所以顺水推舟地也不喊了，就只是干瞪眼。
好在她爸爸也不笨，接了句：“上什么访，这和我们政府有什么关系，最多就是个刑法问题……”
张总监已经彻底喊不出声了，他瞪瞪这个瞪瞪那个，只觉得本来看着挺憨厚老实好欺负的一家人，怎么就养出了个这样让人胆战心惊的孩子。
他一个人在休息室里气势不足，休息室外倒是开始聚集他们的员工，但张总监根本不敢让人进来。
谁知道这疯逼孩子还能喊出什么话，谁知道这疯逼一家人还能干出什么事。
“我……”他张了张嘴，“赔偿的事情好说……”
苏丽这会也反应上来了，紧跟着就是一句：“赔什么赔……”
陈军杰抬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都冷静，开始做一个极其歪屁股的理中客：“今天谁都没想到会发生这样复杂的情况，你们拍摄是临时起意口头约定，我们不拍了是正当诉求合理合法。说到底我们是为了孩子，你们是为了生意。”
他顿了顿：“我们保护好我们的孩子，你们做好你们的正经生意。从此也就井水不犯河水。照片是要全部删掉的，我们双方都有损失，各自承担。”
“你看行不行？”陈军杰看着张总监，“不行的话我们就报警……”
“哎……”张总监长叹了一口气，上来想去握陈军杰的手，“行，老哥，我们……”
陈军杰躲过了他，转身对刘春花道：“你们带孩子出去吧，剩下的我和张总谈。”
“好。”刘春花点了点头，“有什么问题叫我。”
“没事没事。”陈军杰拍了拍她的背。
刘春花一手牵一个往出走，陈念到了张总监跟前，仰头道：“照片删干净，以后我要是在任何地方看到方芝的照片，告你们侵犯肖像权。”
张总监无比尴尬的：“哈，哈哈，你这小孩……”
几人终于出了休息室。
苏丽心情复杂，企图和刘春花解释，刘春花看着她，问她：“你看到他们给芝芝穿什么样的衣服了吗？”
苏丽疑惑道：“是一套秋天的大衣毛衣裤子什么的，挺好看的啊。”
没等刘春花再说话，方芝自己走到苏丽面前，敞开外套给她看了眼。
苏丽：“……”
刘春花长舒一口气，道：“孩子的事，以后还是谨慎一些，这年头，什么牛鬼蛇神都有。”
苏丽不说话了，她皱着眉头，半晌只道：“你们看什么时候有空，我们把领养的手续办一下。”
“现在就有空。”刘春花道，“等孩子他爸出来，我们就一块回院里。如果手续比较麻烦，我们就先把芝芝带回家住。”
她顿了顿：“可以吗？”
苏丽扯起嘴角笑了笑：“原则上是不行的，但具体情况要具体对待。小芝跟你们也熟，只要她乐意就行。”
方芝默默插话：“乐意。”
其实她看到这衣服的时候就感觉到不舒服了，张叔叔看她的眼神也让她不舒服。
但她没法理清这不舒服的原因，她以为要赚钱，总是要有些不舒服的。毕竟付出才有回报。
她没想到陈念会生这么大的气，她没想到这件事情这么严重，她更没想到，陈念的爸爸妈妈突然就和人吵起来，然后她莫名其妙就有了个新家。
她以前是不想有新家的，她的家已经没了。
但她看院里一个个出去小孩，看陈念和爸爸妈妈在一起时快乐地笑，睡在那间又宽敞又拥挤充满温馨味道的房子里，就觉得如果能有这样一个新家，也不错。
福利院让她不舒服，来赚钱也让她不舒服，但陈念和她的爸爸妈妈没有让她不舒服。
只是她不知道得到一个新家要付出什么，还没有人给一个新家开出价格。
陈军杰和张总监谈的时间不长，很快，他就出了休息室。
方芝已经换回了自己的衣服，两个大人两个小孩都站在刚进门的地方等他。
陈军杰笑了笑，对大家道：“好了，没事了。”
陈念问：“照片删了吗？”
陈军杰：“马上删。”
陈念站出来，跟在陈军杰身边：“我们看着他删。”
刘春花看了陈念好几眼。
倒是陈军杰好像已经习惯了女儿这么精明似的，带着她一块朝影棚走：“好。”
两人进了影棚，没一会儿张总监也来了。
他脸色不太好，但还努力维持着表面的礼貌。
相机就放在影棚中央的三脚架上，张总监道：“都在这里了。”
陈军杰和陈念都凑了上去，陈念个子太低看不到，陈军杰一把把她抱了起来。
这公司设备不错，相机是最新款的数码相机。
但这个时候连全画幅的数码机都没有，更别说是蓝牙了。相机里的照片只能靠卡片读写，再传到台式电脑上处理。
这为删照片这事，提供了不少信赖度。
张总监在两人的注视下，把照片一一都删除了，还好的是，上一套的确是正常的衣服。
“最后一张了。”张总监道。
陈念：“你再往前按一按。”
张总监：“……”
张总监真是无语了：“你个小孩子懂什么啊，这就是上一张照片了啊，这是别人的了。”
陈念：“谁知道中间有没有插拍。”
陈军杰：“……”
张总监：“……”
陈念：“看看呗，看看又不会少什么。”
张总监干脆把相机塞到了陈念手里：“你看，你看。”
他是确信陈念不懂得怎么用，别说小孩了，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大人都不会用。
这个时候数码单反相机完全是个稀罕物，大家拍照片还都是去照相馆里拍胶片，然后再冲洗出来。
可陈念是谁哦。
她摸了相机二十多年，闭着眼睛都会用。
陈念将这古董机抓进手里，美好的触感让人心动。
真是可惜好东西烂人用，暴殄天物。
陈念熟练地检查完了照片，这张卡里没存几张，前面都是随手拍的小孩和花，没有什么多余的信息。
她把相机递还给张总监，张总监的表情变幻莫测。
“你光打得太硬了。”陈念一脸嫌弃，“不是开大光圈就是好照片。”
张总监的表情已经不能单单用震惊来形容了。
他看看陈念，再看看陈军杰，再一句话都没有说。
“回吧。”陈念拍了拍爸爸的肩膀。
陈军杰就这样抱着陈念回到了门廊处，和大家汇合，然后一块坐电梯下楼。
保安看到了陈军杰，喊着问他：“老哥，拍得怎么样啊？”
陈念皱着眉头直摇手，替他回答：“不行不行，难看死啦！！！！”
保安：“啊……”
陈念：“我这么漂亮的小孩他都拍不好，没救啦。”
众人：“………………”
有了陈念，氛围莫名其妙地就轻松了起来。
几人打了车回福利院，苏院长坐前排，陈军杰和刘春花坐后排。
最后一个空位留给了方芝，陈念坐在爸爸腿上。
方芝一直在往旁边缩，想要给陈念让个位置，陈念拽她衣袖：“没事没事，我爸就爱抱着我。”
偏头问爸爸：“是吧？”
被沉甸甸压着的陈军杰：“是是是。”
陈念：“芝芝今天就搬过来吗？”
陈军杰：“是。”
陈念：“那我们待会就帮她搬家，然后我们去给她买东西好不好？”
陈军杰：“好好好。”
方芝看向三人，顿了顿道：“买什么？”
陈念掰着手指头数：“牙刷牙缸拖鞋毛巾，床单被罩枕头浴巾，如果时间来得及就去趟家具市场，添张床添套桌子椅子，芝芝爱看书，但是书不用特意买了，我爸书房有很多书你可以随意看，如果不够我们就去书店一条街蹭书看。学校也得联系起来了，芝芝肯定要和我一个学校，但她落了半年的课，不过没关系，我寒假可以给她补课，她很聪明，成绩肯定没问题的，其他的还得麻烦爸爸妈妈了。还有……”
方芝打断了她的话：“你别说了。”
陈念：“啊？”
方芝：“我知道了。”
陈念：“哦哦哦，哈哈哈，我跟我爸妈说，怕他们忘了，他们平时工作好忙的，经常忘东忘西，昨天我妈还拿着剪刀找剪刀呢哈哈哈哈哈……”
陈念的嘴巴根本就没停下来。
说完了这件事说那件事，介绍完了爸爸妈妈的生活，就说自己远一点亲戚的。安排完了今天的采买，就安排往后的暑假怎么过，新年怎么过。
陈军杰和刘春花硬是没插进来什么话，苏丽一路更是没话。甚至连司机师傅几次想开口，都也只能开个话头。
就这么一路到了福利院，一下车，陈念就拉着方芝上楼，并且给陈军杰和刘春花安排：“爸爸你和苏院长去办手续，妈妈你帮我给芝芝收拾东西。”
一个小屁孩，真就把几个大人指挥得清清楚楚。
在她热情洋溢的推进下，给方芝搬家这项工作一秒都没耽搁。
陈军杰在苏院长那里拿了相关材料，签了份文件，刘春花把方芝那点可怜的家当收拾好，叫了车。
几人再坐上车的时候，陈念终于安静了下来。
这次爸爸坐在前面，妈妈坐在后面，剩下的位置留给两个小孩绰绰有余。
陈念和方芝安静地坐着，方芝看了看陈念，过了会，又看了看。
陈念转头问她：“怎么了？”
方芝摇了摇头。
陈念顺杆爬：“我可以牵着你手吗？”
方芝点了点头。
陈念摸了摸自己的掌心，热乎的，但有些潮。
她从随身背着的小书包里拿出纸巾，仔细把自己的手擦干净了，这才轻轻握住了方芝的手。
方芝没动，两人的手放在车座上，就这么握了一路。
陈念家，方芝来过一次，所以这次很熟悉。
大家都忙着搬东西，方芝也来来回回地跑了两趟，等进了家门，突然就有些恍惚。
这才是她第二次来这里，这里居然就成了她的家。
四人折腾了一天，筋疲力竭。
陈军杰干脆又下楼一趟，去旁边的菜馆买了顿饭，热饭热菜提上来，一装盘就能吃。
刘春花手脚麻利，把方芝的东西都归置了，陈念卧室的衣柜也给她腾出了一半。
“今天时间太晚了，商场都关门了。”刘春花取出一个枕头，放到了陈念床上，和原来的那只整齐地排成一排，“明天阿姨再带你们出去买东西。”
方芝捏着衣角，犹豫了会道：“阿姨，可以不买。”
陈念：“哎呀要买的要买的，以后你就是我们家的一员了！”
刘春花在陈念头上拍了一下：“让芝芝把话说完。”
陈念闭了嘴，方芝转头看向她：“我可以和你一起用桌子和床吗？”
陈念还是闭着嘴。
刘春花又拍了她一下：“问你问题要回答。”
陈念：“可以是可以，但还是有新的比较好。”
方芝道：“新的花钱，先不要花那么多钱。”
这话一出口，刘春花愣了，陈念急了。
她甚至开始使性子：“就要花钱！本来就应该给你花钱！你以后和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刘春花拽住了她的衣领，对方芝道：“芝芝你先坐一会儿，阿姨有事要和陈念说一下。”
妈妈叫你，连名带姓没好事。
刘春花拽着陈念出了卧室，去了书房，门一关，房间里安静得掉根针都听得见。
刘春花松了陈念的衣领，陈念没有来得及整好衣服，就已经对上了妈妈极其认真的眼神。
“念念，妈妈想要和你好好谈谈。”
“你今天太聪明了，太厉害了，妈妈不知道你从哪里学来的，所以很担心。”
“其实妈妈已经担心很久了，带你去看大师是妈妈不对。但妈妈实在是想不明白，就像今天，妈妈甚至觉得你……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十几岁。”
“一切都是从你去找方芝开始的，现在方芝来咱们家了，你的情绪却特别地不稳定。”
“你有很多话没有说，还有很多事压在心里，妈妈真的很担心你。”
“以前我肯定不会和你这样谈话，但我觉得你现在肯定听得懂。”刘春花顿了顿，看着陈念的眼睛，“念念，你听得懂，对吗？”
陈念的心脏用力撞击着胸膛，尽管今天她的心脏就没平静地待着过，但此刻仍然让她觉得难过。
她的妈妈那么好，她不想对她撒谎。
还有命运那么地难以预测，这让她觉得害怕。
她想有人站在她身边，就像今天一样，毫无条件，完全信赖地站在她身边。
她想给方芝一个幸福无忧的童年，那这个童年里，便不仅仅要有她的陪伴，还要有来自长辈，诚挚的爱。
于是她点了点头，道：“是的，妈妈，我听得懂。”
刘春花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她的手掌轻轻贴着陈念的脸，问她：“那能告诉妈妈，到底怎么回事吗？”
“我情绪不稳定是因为我害怕，如果我们晚去一步，如果我们今天没想着找方芝，如果爸爸妈妈你们不想要收养她，那她……会怎么样？”
“我回来的路上不停地说话，也是因为我害怕。我怕你们后悔，我怕你们当时只是权宜之计，我怕你们不认同方芝这个孩子，也怕方芝不信任我们这个家。”
“我……”陈念顿了顿，“我没事，我只是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梦里有方芝。”
“我变聪明了，变懂事了，但我永远都是爸爸妈妈的女儿。我只想我们一家四口，好好地生活，我会做很多事，好好读书，考上好大学，帮你做家务，找份挣钱的工作，然后就……就希望你们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陈念深吸了一口气，不让眼泪掉下来，她想起方知著跳下去回望她的那张脸，年轻，漂亮，光芒闪耀。
但她不想要，她不想要方知著定格在她脑海里的最后一幅画面是那个样子。
“我想……”陈念努力笑起来，“我想你们开心地变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