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女眷这边的其乐融融，知州府的男席上气氛沉闷，宋增好不容易被仆从“绑”回了知州府，被收拾地干净利落地坐在了宴席上，可是开席还没吃几口，他的眼泪就掉在了饭碗里，那眼泪越流越多，直至泣不成声，宋竞舟看着气都不打一出来，但这个人已经如此了，便是打骂一场又能怎样？长吁短叹了几声只得作罢。

宋坤拍了拍宋增的肩膀，说了句“二弟且宽心……”便也说不下去了，当年他那般胡闹，自己也曾劝诫过他，可他何曾听过？叹了口气，目光便转到了宋城父子身上，他知道宋城在州府有粮油铺子，还有其他的一些生意，进项不少，如今他手头紧，不知能不能在这个“四弟”手上扣点银钱出来。

感受到宋坤的目光，宋城拿着筷子的手一抖，不着痕迹地碰了碰一旁的宋良辰，提醒他小心。宋良辰仿似没有感受到他爹的动作，不像他爹那般处处小心翼翼，他从容地吃吃喝喝，偶尔还给坐在一旁的宋玉朗夹点菜。

此时的宋玉朗还没去庙中修行，他看着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宋增，默默低着头垂泪。宋良辰心中有愧，拍着他的肩膀低声安慰了几句，给他夹了一筷子素菜放进他的碗里。除了宋良辰，宋家其他的兄弟看向宋玉朗的时候，目光都带着鄙夷和唾弃，仿佛通过孤立他、歧视他、诋毁他，就能证明自己是个翩翩君子一般。那些目光看着宋良辰都带着一丝意味深长，宋玉璋与宋玉珲使了个眼色，宋玉珲默默地离宋良辰远了一些。

虽然大户人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但毕竟是新年团圆宴，往年桌上总有老大和老二两个人夸夸其谈，即便庶子们不说话，也不觉得冷清，而今宋增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宋坤不知从何说起，宋竞舟不说话，没人敢吱声，一众人匆匆向宋竞舟敬了酒之后，酒席很快就散了，一顿年夜饭吃得一桌人都不自在。

芍药居是挨着大房的一处偏院，只有正向三间房，东侧有个厢房，正房让给了祖母、父母和两个姐姐，宋良辰住在厢房中，丫鬟婆子们都挤在正房旁边的抱厦里。无论正房还是厢房都没有炭火，遑论抱厦。冬日的晚上，宋良韵被冻醒，摸了摸鼻子，冰冰冷，她长叹一声：这是遭的什么罪哦？这是过年吗？谁家过年过成这个德性？

初一一大早，宋良韵把能穿的衣服都穿在身上，也不管好看不好看，将手泡在热水里，才觉得暖和过来一些，她拉着同样被冻了一宿的姐姐，风风火火跑去给宋老太君拜年，“慢些走，小心有冰！”宋良锦看她跑的飞起，赶紧拉住她。

“太祖母，新年好！”还没跑到正堂，宋良韵就在外面喊道，听得正堂里的宋老太君笑得见牙不见眼，直喊“慢些慢些，仔细摔了！”

宋良韵拉着姐姐分别给宋老太君和宋竞舟等人磕了头，然后解下披风带子说，“哇，这里面好热，早知如此热，我就不穿这么多衣服了！”

宋玉朦在一旁哼了一声，“乡下来的傻子，有了好衣服恨不得都穿在身上，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家有钱……”被宋玉胭瞪了一眼后，她怏怏地闭了嘴。

宋良韵把斗篷递给身后的小玉说，“你们都不觉得冷吗？还是芍药居格外冷一些，昨晚我被冻醒了，鼻子、耳朵都冰冰凉，早知道府中没有炭盆，我应该从桃溪街那边带一个过来，冻到我不打紧，我奶奶和爹娘年纪大了，怕是受不住啊！”

宋老太君听到这话扫了宋应氏一眼，“老大家的，怎么？没给芍药居安排炭火吗？”宋应氏看了宋吴氏一眼，揪着帕子说，“祖母，咱们府里今年的炭备得本就不足，早就按各房各五的份例分发下去了，四叔一家突然住回来……可这库房中，没有额外的炭了。”

宋老太君的好心情一下就消散殆尽，她讥笑着看了看宋应氏，“当初备炭的时候二房那些姬妾还没遣散吧？一下少了那么多人，你现在说没有炭了？当我老婆子耳聋眼瞎还是当我老糊涂了？”说完她瞟了一眼宋吴氏，“我这个老婆子年纪大了，不跟你核对二房还有多少炭，你自己去清点，你婆母在佛堂礼佛，每日受佛光沐浴，想必也用不了那么多炭，小佛堂的炭就撤了吧！”

宋吴氏暗暗地咬了咬牙，阴鸷的眼神地从宋良韵身上一直转到宋老太君身上，她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看到她的动作，宋应氏低着头说“祖母，母亲她年纪大了，自二弟妹去了之后，身体一直不好，那小佛堂又冷清，没有炭火，如何受得住？”

“啪”地一声，宋竞舟将手中的茶碗放在了茶桌上，“一个炭火的问题都解决不了，竟以孝道来反驳你祖母的决定，真真是可笑！老大，你的媳妇若是不懂管家，那便不要管了！”说完他在屋子里巡视了一圈，竟没想出来还有谁可以管家，心中越发觉得凄凉。

宋吴氏心中恨意萌生，她跟了他一辈子，为他生儿育女，为他理家管事，他却一点不念旧情，连炭火都不给她用……她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宋坤瞪了宋应氏一眼，赶忙拱手说道“父亲，这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最近家中银两不丰，应氏刚刚接手，确实有些难，”他说着顿了一下，看向宋城“再说，四弟一家突然回府过年，这，这，这让人来不及准备啊！”

好像谁愿意来这过年是的，宋良韵撇了撇嘴，热得她忍不住又脱了一件袍子，丢给了身后的小玉。就听宋城唯唯诺诺地说“确实是让大哥大嫂为难了，不如这样？晚上我们还是回桃溪街去住，白日再过来，这样既不浪费府中的炭火，也能一家团圆和乐……”看到宋竞舟瞪着他，他擦了擦汗，不敢往下说了，同宋良韵一样，他也加了件衣服，在暖和的正堂中热出了汗。

宋竞舟看着面色不虞的宋老太君，又狠狠瞪了宋城一眼，“怎么？少了你一晚上的炭火就委屈你了是吗？”然后又冷冰冰地看向宋坤“老大，你身为兄长，不能上敬祖母，下护兄弟，以后这府里我又怎能放心交给你？”

宋坤一听这话，心里悲喜交集，喜的是他爹将来会把府里的一切交给自己，悲的是他爹目前对他失望了，“爹，炭火之事、事出紧急，汀兰她没有这方面经验，一时没有照顾到位，等下就让她再把府中各处的情况再盘点一番，一定分出芍药居所用的炭火。”说完，笑呵呵地看着宋城说“四弟，是大哥对你们关照不周，还望四弟海涵。”

宋城摆了摆手，弓着身子说“大哥这是什么话？没有炭火也没关系，能跟家人在一起，我们心里暖和！”

宋良韵捂嘴压下险些脱口而出的笑声，心道：地主老爹好虚伪哈！虚伪！别说宋良韵，便是宋竞舟也受不了宋城这么差的演技，白了他一眼。没眼看啊！没眼看！

炭火之事告一段落，宋坤难得地跟宋城一起勾肩搭背走了出去，宋良韵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给宋良辰使了个眼色，悄悄走到他身边说，“哥，事出反常必有妖，人若反常必有刀，大伯他可是不太正常啊！”

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昨晚可是冻坏了？”宋家嫡系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令他无语，大房真若聪明，就不该在管家的时候落下把柄，宋应氏也不是脑子清楚的，跟这些人斗，他都觉得拉低自己的智商。

宋良韵努了努嘴，“从来没觉得那么冷过……”后世都有地暖和空调，房间也比他们住的芍药居暖和很多，她哪里受过那份罪？“爹他，没事吧？”不会吃亏吧？想起现在知州府缺钱的窘境，她怕宋坤在银子上算计她爹。

“能有什么事？”宋良辰勾了勾嘴角，单纯的妹妹都能看出大伯的意图，他爹还能看不出来？如果这点小事都应付不过去，他爹白跟嫡系虚与委蛇这么多年了。

果真，两人兜兜转转绕了半天圈圈，前半场宋坤哭穷，后半场宋城哭穷，两兄弟就差抱头痛哭了，宋坤也没能从宋城那里抠出一个子儿来。

在宋城的心里，演技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要脸，该装疯卖傻的时候就装疯卖傻，该低三下四的时候就低三下四，绝不会为了面子硬撑，面子是什么？有用吗？宋竞舟听到仆从汇报两兄弟之间的对话，气得哭笑不得，这个老四，整日扮猪吃老虎！他却不曾想过，如果没有这份生存智慧，宋城会活成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