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成为队友之前，慕白就已经见过华莉了。

慕白转学到圣格林德之后，期中考试经历了一场艰险又精彩的翻盘。艰险到所有的队友都觉得应当庆祝一番。领航员主动加好友，把大家组起来一起吃个饭。

慕白是地道的主星人，对X25星完全不了解。众人一番讨论之下，定了圣格林德学生们都爱去的熔岩串串。

他们去的早，离餐饮高峰还有一阵子。

店员在补充熔岩，只见店员充满肌肉感的胳膊操控着一个长长的铲子，扒开已经冷却变灰的熔岩表层，铲出来了一块火红的流淌的熔岩。

这种原始又粗旷的操作，能让人感受到这个星球少有的自然力量。

老板很亲切。

“您这店开了多久了？”其他人在商量点什么，慕白注视着老板脸上常年的笑纹问道。

“哎呦，这可不好说。我自己就已经干了20年了。再往上算，我父亲那辈，应该干了也快一辈子了。”老板颇为感慨。

熔岩串串，母亲当年在圣格林德大学上学的时候，会不会也来这里吃过呢。

中卫是个X25星星球通，说加点一份特辣的，熔岩串串的特辣套餐别有风味，贼香。

他们说笑着，往座位上走。旁边的服务AI正端着一份热腾腾的艳红，给人伤残。辛辣料的味道四溢，闻起来确实很香。

众人落座，领航员又忍不住说起刚刚的考试。

慕白却因忍不住想象年轻时母亲的大学生活而思绪乱飞。

会注意到华莉，大概是因为她太可怜又太滑稽了吧。

她点了一份特辣套餐，一边吃一边哭得很凶。哭到面目模糊不清，呜咽声隐隐让听者心里作痛。

她穿着圣格林德长袖银灰色日常服，袖子挽起。下着深灰色短裤。戴着一个护目镜式的智脑，一个人自顾自地吃着、哭着。

“哈哈，这谁啊。虽然很可怜，但哭得真的有点搞笑还有点丑。”维修员忍不住哈哈。

“……中卫，你不会是想搞哥们儿吧。这、这看起来也太辣了。”望着华莉的惨状，后卫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没啊，应该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中卫原本信誓旦旦的口气现在也变得不确定起来。

紧接着，那边的华莉哭得越来越惨，几乎是抱着盘子在那里哭。

“老板，哎，我们那份没做的特辣改中辣就行了。”中卫改变了主意。

“呜呜，肿么这么辣。”声音隐约传来。

“额不不不，那个老板，你给我们改成微辣就行了。”中卫再度改变了主意。

陆续有串串被一盘一盘地送上来。众人一边吃着，讨论的话题开始转移到考试、星际攻防上来。大家都在夸慕白在绝境中一打二。

慕白点头，喝酒，不炫耀不张扬，态度很谦虚。这赢得了众人的好感。

服务AI端着冰镇柠檬水跑到华莉身边。“亲爱的客人，不哭不哭，蒹葭给你带来柠檬水和纸巾啦。”

“不哭不哭，蒹葭给你表演个节目好不好？”死板的电子音很认真地哄着华莉。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蒹葭，你知道这首诗吗？”华莉喜欢这个服务AI的名字。

这让她想起21世纪。

“知道，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蒹葭答道。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带着鼻音，华莉念了下一句。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又答了一句。

老板在柜台旁悄悄点头。

慕白听了个大概，没有完全听懂。这应该是一首星际前时代的小诗。

“你在看她啊？”旁边的领航员凑过来，“这个女的我好像认识。”

“不是那谁、那条小狗儿吗？”

再说下去就是脏话了，中卫制止了这个话题。其他人一副懂的都懂，对视的眼里颇有深意，转移了话题。

众人大概的意思里，就是这个女的很脏，很坑，很招人讨厌。

随后又是一波兄弟情，庆祝期末考试翻盘的喝酒吃串。他们聊了很久，吃了很久。渐渐地，晚餐高峰期来了，熔岩串串座无虚席，人声鼎沸。

穿过人群，原本那个哭泣女生的座位已经换了人，如雪泥鸿爪，很快就不见痕迹。 m..coma

酒足饭饱，兴尽散场时，慕白找到老板。

“今天下午那位女孩和AI念的诗，我想了解一下。不知道，这个诗的名字是什么？”慕白问道。

“哦，你说蒹葭啊。这可是星际前好久好久的古诗啦。”

“一般人不知道，那是很正常的。蒹葭的名字在我们这儿常被认作是减价呢。”

“我告诉你，这么写。”

蒹葭、蒹葭。

实际上搜出这首小诗来，慕白也没有看懂意思。好在还有译文。

真是很美的一首诗。

再遇到华莉，已经是大一结束。大二的开始了。

今年主星盛夏，星际攻防赛正赛落下帷幕。一代传奇许苍生和杜鹃再夺冠军，缔造了三连冠的传奇。圣格林德冲赛队中，最好成绩是16强，圣格林德2队，玄机队。

表哥、表哥的状态不太好。

圣格林德大学校长菜元，为机甲学院召开了表彰大会。对每个冲赛队，菜元都进行了鼓励和表扬。

表哥站在台上，勉强挤出来一个微笑，很快又消失。慕白很清楚，赫尔曼表哥差点没有冲赛队能上。接纳表哥的轻食沙拉拉队，是一个新建的冲赛队。人员、教练、管理都很新。

这种新的不能再新，又不够强势的队。

要想进正赛，几乎是不可能的。

在对冲赛归来的队伍表彰完之后，就是对过去一年机甲学子的表彰。这是圣格林德机甲学院的特别传统。

领航员优秀进步学生，华莉。

一个呆呆的，小眼睛女生戴着防风镜式的智脑站在台上。

“这不是小怪兽嘛？”台下有议论声。

“小狗——”不知道谁高喊了一声小狗，很清晰。底下的学生们嘘了起来。

“这种随地小便的人怎么能领进步奖呢。这要是让人知道了，还以为我们圣格林德的学生都是一群野蛮人。”

“呕，恶心。”

窃窃私语声嗡嗡作响。

慕白望着台上，突然想起了去年寒节前，那个在熔岩串串哭得很伤心的女生和一首关于蒹葭的星际前小诗。

“肃静！”作为一名颇有名望又正派的校长，菜元的话还是很有影响力的。

小眼睛女生在一片安静中，走下台。

“这也太尴尬了吧，要我赶出这么丢人的事儿，我就退学。”台下仍有小声，只是不那么放肆。

下一名学生登台，表彰之后，是雷鸣般地掌声。

前后反差之大，确实足以让当事人脸上无光。

这是慕白第二次在现实中注意到华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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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网上搜索，“被人讨厌”，会出现很多个条目。

有一个问题叫，「被所有人孤立，被所有人骂，真的可以镇定自若不受影响吗？」

这个问题下面大概是有上百条回答。

「我觉得你这个时候可以借此机会锻炼一下自己，增强自己的承受能力。」

「可以啊，做自己。不搭理他们，千万不要在意别人的闲言碎语。」

「没问题，习惯就好了」

「其实没有人会去特意针对你，大家就是懒得理你，谁会愿意去和一个负面缠身的人多接触呢？」

「真的不能，那得多强大的内心啊。」

「我觉得在这种情况下，凡是人，就很难不被外界所动。这么一种孤立压抑的环境，一般人都会崩溃，长期处于负面状态，不利于人自身的心理健康。」

「我不行，他们那些说可以的，是因为他们没经历过。」

「先反思一下自己吧，被大多数人讨厌，肯定是有自己的问题。」

「因人而定吧，我觉得我不能。但是一个人多坏才会被所有人讨厌啊，我觉得所有人都在骂你的话，你肯定是有点问题。还是先反思反思自己吧。」

当华莉站在台上，下面乌压压的一群人，嘘声四起。

残酷的热意席卷了华莉的脸。华莉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两个人，一个人在台上，如同跳梁小丑又如同活该去死的垃圾；一个人在台下，冷眼旁观着无能为力。

菜元校长肯定没听说过她身上发生的事，严肃的脸朝她微微点头。

华莉不敢看校长的眼睛，怕那里面，会有不满和探究。

“汤姆先生、汤姆先生。”华莉下台时小声念叨。

「莉亚，我在」

“我哭不出来了。”小眼睛里，非常干涩。

华莉的面上很平静，平静到好像刚刚领奖的人不是她一样。这是好事呢，还是坏事呢？

事情还没完，有人在圣格林德校务平台上发起了民主投票，认为应当撤销华莉的优秀进步学生奖和奖金。

优秀进步学生奖的规定里，是有品德要求的。

根据这项要求，有人认为，随地小便的华莉有辱圣格林德声誉，而且破坏了圣格林德园林的环境。这样的人，不罚她就不错了，怎么能让她领奖呢？

圣格林德校务平台有一个请愿功能，只要有一定比例的学生点击了赞同。学校就会慎重考虑这个问题。

每天都在涨，关于撤销华莉优秀进步学生奖的赞同，每天都在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