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城西门。
此时门外已是杀声震天。
城外的义军继续如前几日般攻向了这里。
不同的是,这次的兵力好像更多,声势更大。
城门内侧站满了安平守军,他们在用一切方法抵住大门,防止外面的冲车将这道关卡撞开。
巨大的门闩已经被钉死,各种撑木斜着插满了门身,地上全是钩栏发着寒光。
城头上的将士纷纷朝下面倒热油、抛巨石、扔火把,一时竟将义军烧得惨不忍睹。
那台冲车也变成了一团柴火,越烧越旺。
“倒水!倒水!别把城门也烧了!”
“快!还愣着干嘛?救火啊!”
城楼上的永朝守将大声的指挥着,眼前被燃起的冲车就是最好的屏障。
但它不能再继续烧下去,必须把火扑灭。
看来西门算暂时保住了。
这名守将内心稍安,就开始把传令兵叫了过来。
“速去南北二门请求援军!”
“是!”
两个传令兵飞快的跑去,他立刻回身继续指挥战斗。
在他的计划里,还跟上次一样,只需调集其余两处援军,自会将眼前西门外的匪军击退。
东门还是匪军的主攻方向,那边的战事更吃紧、更重要。
只要守好自己这块阵地,安平城依然是万无一失。
但他得到的信息太慢,城内出现义军的消息还没人送过来。
不过,不久后他就会知道,一群神兵从天而降亲自带来通知。
并且将与之亲密接触。
甚至会要了他的命。
而此时。
这群人正在路上。
……
木红英一马当先,她习惯冲在队伍的最前面。
就像比赛,第一名的感觉才是最棒的。
西城墙的轮廓逐渐出现在眼前,终点很快就会到达。
“弟兄们!冲!”
一声娇吼,无数亡灵战士跟打了鸡血一样,眼发红光。
“杀!”
“杀呀!”
西门安平守军的背后突然闯进一群猛虎,所有人都是措手不及,混乱不堪。
但很快,一些老兵就恢复了镇定,开始组织队形进行抵抗。
混乱并没有持续多久,战场变得有秩序起来。
这种秩序是阵型的艺术。
当各自为战没有章法时,那是低效的厮杀,纯粹拼人多和勇气。
但恢复秩序时,阵型就像镰刀,杀伤力成倍增加。
义军陷阵营的将士们根据平常训练的架势,熟练的列队冲击。
前列持盾与短刀,后列长矛交替突刺,再后补充空隙。
只要有人倒下,马上其他人就向中间靠拢。
后面的人也同时跟上,有人负责扎、挑、有人负责砍头、腿。
所有人精确配合,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根据不同位置灵活调整,大家都在随时变化自己的职责。
这是一部精密运转的战斗机器。
一旦开动。
威力惊人!
霎时间,安平守军已经列好的队形又被冲散。
但他们还是没有后退,不得不说这支敌军队伍也是精英。
守军们随着各个伍长的号令指挥,开始包抄义军陷阵营的两翼。
秦天新负责的就是保护两翼,这是军团最脆弱的地方。
只有死命扛住。
砍!杀!砍!杀!砍!杀!
一个动作要重复几万遍!
一身血躯要经受各种冲击!
对方的长矛就像毒蛇,只要被咬一口就会命丧当场。
秦天新身边的伙伴们同样拿出了舍身忘死的勇气。
在他身边。
一起战斗!
好几次关键时刻,都是元秋与战友们用盾牌、身躯替他挡下了致命一击,不少弟兄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秦天新此时如同一头猛兽,在这修罗战场忘我的杀戮着。
理想!信念!正道!仁义!
仿佛都不存在。
只有手中的钢刀是真实并有温度的,没有它,这一切都是虚空。
守军们也在拼。
依然没有人退缩。
西门就是他们的命门,这道生死之门必须守住。
也许义军之中也有他们的同乡、甚至亲友。
但是角色不同,在这世间的追求就不同。
谁也没有对错。
只有活着的一方才能书写历史。
谁是正义谁是邪恶已无法分辨。
也许都一样。
但此时,谁都想活着。
越是退缩。
离死亡越近!
……
木红英一跃飞上城头。
她要进行斩首行动!
这是最高效、最直接摧毁敌人军心的做法。
过去一个月她已做过很多次。
十几名永朝高级将领的生命都在战场上献给了这位16岁的少女。
斩首。
干净利落。
在主将死亡的那一刻,往往就决定了战役的走向。
士气、军心总是在一瞬间产生变化。
还是一条银龙飞舞。
耀眼而美丽。
“噗!”
这名英勇顽强的永朝将领,盔甲内的心脏被刺穿,他所守护的安平西门下一刻即将沦陷。
在他失败的这一刻,甚至都没留下一个名字。
所有的努力都已白费。
这种结果甚至不如投降,至少还能保住一条小命。
但他是个军人,战死沙场才是应得的归宿。
这份职责已经尽到位,理应值得尊重。
虽然很渺小。
……
木红英用枪挑着这名守将的头盔,那顶上的帽缨迎风飘舞,好不显眼。
“你们的主将已死!还不投降!”
她的声音很大,但是无人停下。
“你们的主将已死!还不投降!”
“你们的主将已死!还不投降!”
木红英周围的义军士兵都拉大了嗓门一起喊了起来。
这时西门守军中有一些人已经放弃了抵抗,抱头蹲在地上。
但更多人依然像没听见一般,继续奋勇厮杀,他们不相信投降能活。
这时。
远处街道出现一大群永朝援军,为首的几名武将骑着骏马朝这边冲了过来。
“援军来了!”
“援军来了!”
也不知是谁发现了这一幕,守军很多人也大喊起来。
西门的守军一时竟军心大振,更加英勇无畏!
眼见情势对义军陷阵营极为不利,木红英忙对身边的人进行吩咐。
“你们继续守住城头,抵挡两边的敌军,接应城墙外的弟兄爬上来!”
“是!”
这些陷阵营战士坚定的回答,他们发誓一定要守住这块方寸之地。
木红英一个翻身,又回到了城下,与众弟兄一起杀向敌人。
不论来多少永朝援军,西门必须要在自己手里。
城门外的义军已经在清理大门口的障碍物,随时可能重新组织撞击。
待到大队人马进来,这场战斗将会很快结束。
只见来援的永朝守军数量极多,几乎将整条大街填满,人数估计有上万之众。
陷阵营的弟兄们已经杀得昏天黑地,根本管不了那么多。
他们的体力、意志快接近极限。
片刻、所有人都已陷入了永朝援军的包围。
整齐的阵型慢慢开始变得松散,倒下战士空余的位置再也得不到补充。
木红英也在四处穿插腾挪,那柄银枪的速度仿佛也在变慢。
一名名刚刚还是生龙活虎的同伴,一个个消失不见。
他们在地上。
早已变成尸体。
真的要战至最后一人吗?
所有人的内心既绝望又不甘。
他们也期待援军。
但。
迟迟不来。
也许义军已经冲出吴府。
也许还在与守军搏斗。
也许转移到了城内其它战场。
说不定那里比西门更需要攻击。
陷阵营真的已经接近沦陷了。
此时,可能就是最后一战。
这群热血的年轻人,将用生命捍卫信仰。
死亡也无法磨灭。
……
“木姑娘!城头又被他们夺去了!”
“我们的人都死光了!”
两个满脸是血的年轻人朝着木红英喊着,歇斯底里的焦急情绪让人心烦。
木红英什么也没回应,只是继续杀敌。
她在计算距离、角度,准备朝一名永朝武将刺去。
不能有任何杂念干扰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冷静。
继续。
斩首。
虽然可能对大局影响不大,永朝士兵实在太多了。
西门外又迟迟没有动静。
但身为陷阵营主将,该尽的职责一样要尽到位。
与那名被她刺死的西门城头守将一样。
可能下一秒自己的命运也会如此。
这都无所谓了。
能与弟兄们死在这里也是一种归宿。
这个结局也许不美。
但也不错。
……
500人。
300人。
100人。
只剩几十人了!
里面包含木红英、秦天新、还有元秋。
他们都不是因为会躲避危险才活到现在,而是比所有人都英勇!
下一个死去的会是谁?
正当秦天新因为流血过多快要倒下时,远处一片呐喊之声传来。
来此增援的永朝守军后队开始发生混乱,背后也被突然袭击了。
一时踩踏、嚎叫、骂娘、嘈杂之声响成一片。
所有人都不明白怎么回事,待到片刻后再看,红头义军已经杀到眼前。
“我们的援军来了!”
仅剩的陷阵营弟兄们发出一阵欢呼!
一瞬间,与他们对敌的永朝守军仿佛丧失了斗志,砍下的刀锋也缺少了力道。
这是一种情绪的崩溃。
眼看着即将到来的胜利有可能变成失败,任何一个人都会变得惶恐。
果然!
真的是义军大队人马从后方杀到,一片片红色的海洋将这深夜照亮。
木红英甚至看到了冬梅,她正在拼命杀敌想要开辟一条血路。
一名传令兵冒死赶到带队的永朝守军将领面前。
“南门失手!何大人要你们赶紧都赶往东城!”
“什么?南门被攻破了吗?”
“是,将军,事不宜迟,赶紧汇聚东门!”
“好!你去吧!”
传令兵也不回礼,迅速骑马冲出人群,他还要完成自己的使命,去下一个战场通知另外的将领。
这么一个小角色也在尽心执行他的任务,虽然比不上大将军威风,但也是很高贵的品质。
一场战争的参与者如果都能这样负责,谁胜谁败又怎样,都是值得尊重的人。
“所有人听令!去东城集合!”
一声令下。
还在厮杀的永朝守军全部撤出了战场,跟随着主将的脚步朝东边进发。
这支军队依然保持着基本的秩序,不慌不乱。
左军变前军,从另一条路杀出,右军变断后,始终维持着坚固的防御。
朝廷的军队,也有精锐。
这些人虽是眼前暂时的失败者,但依然保留了一丝尊严。
转眼间,冬梅跑到木红英旁边,满脸是血,满眼是泪。
“木姑娘,我来晚了!”
“很好,你做的很对,已经很及时!”
“路上阻兵太多,司马尚又先带人去攻打南门,要是能早点赶到这,弟兄们就不会死这么多人!”
冬梅说话的声音已经变成嚎哭,看着脚下这些朝夕相处的弟兄们,她已情绪失控。
木红英一句话也没说,这时所有安慰的话语都已无用,想哭也哭不出来。
这些人都是好样的,无一懦夫!
她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秦天新,他睁着眼,并没死,只是在休息,看着天,发呆。
带着六十四名弟兄进了陷阵营,如今只剩数人。
这是为了什么?
不对!
不为什么!
本来就是自己选择的道路。
何必问为什么?
死,也是一种归宿。
也许在另一个世界,他们能过的更好。
为了这个世界的人去奋斗、去死,都是一种选择。
没有为什么?只需接受死亡。
而活着的人,秦天新、元秋等,还要继续。
他们还有目标没有完成。
这是一种执念。
直到死。
……
永朝安平将军何信,他又回到了家里。
一名主将,不在城头指挥,居然待在他不该待的地方。
这有点奇怪,也是不负责任,甚至使命感不如一名小小的传令兵。
皇上当时就是看上他的老练、经验、智谋、能力才让其守卫安平。
若知道现在这个样子,肯定很失望。
老婆、孩子、小妾、佣人都在床头。
没人敢看他的眼睛。
一名文風雨文学子,他是来汇报军情的。
“大人!已经把所有能调集的人马都汇于东城,暂时周围还算,还算安全。”
何信不说话,他的家就在东城城墙边,周围全是自己的人,这是最后时刻的一点安全感。
文书退了出去,他已明白,这位何大人此时不会再发一句号令。
守在这里,与家人在一起,对于他才是最重要的。
若要死,大家都能在一起。
也很幸福。
屋子外面不时传来战斗拼杀的声音,屋里的人只能听着。
就像一位旁观者。
不,旁听者。
一会恢复了安静,大家内心也稍显平静。
一会又是一阵喊杀,大家都开始紧张、恐惧。
安静。
吵闹。
安静。
吵闹。
这种循环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何信和家人的大脑都已空白。
作为主将,他怎能逃跑?
也许可以一个人趁乱化妆成百姓逃出城去。
也许可以把家人先送走,但这乱军之中就有把握吗?
这座将军府,里里外外多少人盯着。
一名主将有任何风吹草动就足以使身边的守卫力量土崩瓦解。
没办法,只能等。
等死。
他甚至打算一旦义军进来就投降。
投降。
就意味着跟永朝划清界限。
即使义军不杀他,哪天永朝平定了这次起义,自己还是会死。
而且死得更惨。
犹豫。
思绪混乱。
坐立不安。
只等待最后的结果到来。
只要一家人能在一起,目前来说就够了。
这个家庭的命运与他捆绑,该怎样就怎样。
出去指挥战斗也是一件无意义的事情。
他很清楚眼前的状况。
还不如享受这短暂的时光。
老婆依然年轻。
孩子依然可爱,甚至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小妾貌美如花,只是眼睛红肿。
而自己还算年富力强。
所有这一切他都不舍。
但没办法。
打仗就是这样。
在乱世。
总有这一天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