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明1587

《覆明1587》

第10章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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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定河结了厚冰,卢沟桥上两排手持霹雳炮的士兵神色紧张,严阵以待。

十几匹大马顺着河沿来回奔驰而过,背上骑兵将麻袋中装着的铁蒺藜洒入河中,生生让永定河长出一口吃人的铁齿钢牙。

而这幅如临大敌态势,不是用来对付外虏的,而是要防止河对岸成千上万的灾民涌入北京城。

从河对岸向南放眼望去,乌泱泱的灾民堵在桥口没个边际。

“他娘的,要下暴雨了,全直隶的蚂蚁都来搬家了!”

带队的千户如此骂道。

而宁舒与青姑也是这群蚂蚁当中的两只。

灾情的扩大是朝廷始料不及的,今年还没破五之时,从各地逃来的灾民便涌入了宛平与通州,更有不少漏网之鱼闯入了京城。

朝廷赶忙调动驻京三营,将入城的各个关口全都死守住。

看这灾情的架势虽然吓人,但只要朝廷想解决也不是没有办法,出银出粮让灾民把这段难熬的光景熬过去,等冰消雪融后再借出春耕的种子。

灾民们保住了命,有了盼头,等天气转暖了,自然会回到原籍,安心过日子。

年底宫里刚算过账,国库是有银子的。

但不知怎的,朝廷迟迟发不下赈灾的钱粮。

宁舒与青姑在人群中挤着,奋力往前走。

昨夜宁舒本想骑马去寻海瑞告状,却得到消息,海瑞已经被调回城了。

于是他便想进京寻人,奈何路上遇到二三十个饿极了的灾民,将他的马给抢了。

虽然他下手狠厉,但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他只有一只拳头,对面有四十多手。

但万幸,他身上的钱财与干粮没被抢去。

“看这架势,我们进不去了,只能往回走了。”

宁舒往四周扫了一眼,道:“也就是过这一道桥难些,过了桥就好说了。”

青姑看他胸有成竹的模样,皱眉问道:“你有法子了?”

宁舒笑了笑,他知道,别看这群披甲拿枪的气势骇人,但他们绝不敢真对灾民下杀手,如果真出了乱子,把人们逼得造了反,没人担待得起。

他俯首对青姑耳语了几句。

青姑一惊,诧异地看向他,“你怎么……怎么连这些话都敢说。要是真惹出乱子来,是要凌迟刮死的!”

“所以,我让你说。”

看着宁舒一脸无所谓,青姑缓缓点点头,沉声道:“好,我说。”

说罢,她转身离开了。

宁舒望着她,只见她兜兜转转来到一伙正在对着河岸破口大骂的人群后,小声嘀咕了几句。

接着,就见那几人停下来,互相瞧了瞧,随即一黑脸汉子啐出口唾沫,喝道:“说得对!这混账朝廷,一年到头税收个没完,恨不得连拉屎撒尿都要向我们收税!现在倒好,咱们遭灾了,他们连口猪食都不愿给!大家伙不能在这儿等死,一堆儿闯进去,去找那些官老爷们讨个公道!”

他这话音刚落,其余人也跟着嚷嚷起来。

霎时间,人们的情绪如同走了水的旧房子,熊熊燃烧起来。

守城官兵见状顿感不妙,这是要生事!

怕什么来什么,眨眼的功夫,如宛如潮水的灾民一同向卢沟桥冲击而去。

突然,只听“砰”一声!

一团灼目的火焰于半空炸开。

虎背熊腰的千户将军掰住一个士兵的手腕,那士兵手中的火铳枪口朝上,还正冒着青烟。

千户怒目呵斥道:“传令下去!所有人不许开火!只能打,不能杀!”

瞬间,卢沟桥上乱成一团。

士兵们束手束脚,灾民们闷头向前冲。

不一会儿,便有十几人冲破了防线,但很快便被赶来的士兵按住。

可闯过来的灾民越来越多,士兵人手捉襟见肘。

宁舒看准机会,与青姑一起,夹在一群灾民中间冲了过去。

两人只管闷着头向前冲,宁舒咬着牙,拖着一条残腿,丝毫不敢放慢脚步。

可突然,一匹大马抄了过来,挡在了他俩前头。

士兵居高临下地呵斥道:“要想保住性命!就滚回河对岸!”

宁舒右手缩进袖里,攥着匕首,盯着骑兵手中的长枪,心思急转。

斗肯定斗不过的,看来只能使银子了。

正当他想掏出银两贿赂时,一旁的青姑突然跪了下来,哭道:“军爷爷,求你放我们兄妹过去吧!我俩跟娘亲一路逃难来到这里,可半路上遇到流匪,把我们娘亲杀了,我哥的腿也摔断了。您不放我们,我们可真要冻死饿死了!”

那士兵看着马下两个浑身血迹的瘦弱孩子,再听得此言,心中倒也有些不落忍。

看到士兵的神色变化,宁舒立刻唱起了黑脸,沉声道:“妹妹,你起来!死就死,别求这些当差的。他们不敢去打倭寇、鞑子,就敢对咱们这些老实巴交的百姓发威风!把咱们全杀了,也算是立了一大战功!”

士兵闻言面色微红,冷哼道:“放你们进城,你们就有生路了?”

青姑忙道:“我们还有一个表伯伯,在北京城里支摊儿卖火烧,我们就是要去投奔他的。”

“既然有生路,那就放你们一条生路。不是非要拦你们,就怕京城涌进太多灾民,扰了天子清净!”士兵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这一嘴,接着,他又看向宁舒,正色道:“告诉你,小子!嘉靖二十九年,俺答带兵闯入北京烧杀抢掠,爷们儿也是流过血的!”

说罢,策马而去。

宁舒望着士兵离去的身影,心中不禁升起几分敬意。

这时,青姑已抹干净了眼泪,神色淡然。

这份处变不惊的本事,让宁舒感到几分佩服。

她肯定是有些来头的,不像是一般的农家女。

但宁舒不想追问,因为他俩不是一路人,用不了多久便会一拍两散。

两人继续赶路,从清晨一直行到日落。

宁舒伤势又发,一路上迷迷瞪瞪的,也不知往哪儿走的。

“你瞧,这是哪儿!”

青姑的声音难得展露出一丝兴奋。

宁舒打起精神,将眼睛睁大,只瞧四周人声鼎沸,一旁城楼雄伟高耸。

东边儿赤色的暮光里,十几艘高耸的大船缓缓于运河上前行,正向西驶来。

“大运河,这里是朝阳门……怎么绕这里来了……”

宁舒咧嘴嘟囔了一句。

从元朝定都北京开始,朝阳门一代便因临近京杭大运河北端的通州码头,成为京城与外界来往的交通命脉。

离京南去的官员客商,或是由南人京朝觐、经商的官员与客商,都要在朝阳门经停。

因此,朝阳门下往来客商川流不息,一片车水马龙之景,各行各业的商人争相在朝阳门关厢开设店铺。

这里的喧哗闹市,跟外界饿殍遍野的景象一比,倒像是生生换了个人间。

“进城?”青姑问道。

宁舒有些走不动了,笑道:“不着急,先喝口热乎的。”

两人走到城墙根下的一个茶摊前,靠卖可怜,从摆摊大爷的手里要来了两碗热水。

两人偷着撕些马肉泡进水里,小口吸溜着,这汤食一下肚,便感觉命又续上了。

茶摊中有七八个人正在喝茶,有人忽的叹道:“世道不由人呐!听说了没,早起宛平那边儿的灾民闹起来了,淋着火就往卢沟桥上冲!足足砍了七八个带头的脑袋,才把事儿压下去。”

有人不屑道:“你这话说的,我大明朝还每到那个份儿上,传言而已,当不得真。”

青姑看了眼无动于衷的宁舒,道:“喝完了。”

“喝完了就走。”

两人交还了海碗,便朝城门行去。

路上,瞧见几口大车从码头方向赶来,车上拉着垒成小山的粗大圆木,两旁还有全副武装的士兵护卫。

“金丝楠木。”

宁舒看了青姑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你倒是好见识。”

青姑不在意地说道:“以前看人卖过,一个金丝楠木的手串便卖了几百两银子,也不知这么多木头,能卖多少钱。”

说着,两人已行至城门前,刚想进去,便被守门的士兵给拦下来。

“滚远些!要饭的一律不得进城!”

青姑又想故技重施,但她的眼泪还没来得及掉下来,就被宁舒掐了一把。

“你!”

她猛地侧头看去,只见宁舒昂着脑袋,一脸跋扈地说道:“你们这些狗东西!识相的就快点滚开!敢挡小爷的路,真不知道自己长了几个脑袋!”

宁舒知道,这些在城门下当差的官兵,揩惯了油水,个顶个的都是势利眼,对付他们,要换一套手段。

果然,见宁舒这幅态势,完全不像是逃难的灾民,几个士兵都悻悻起来。

北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人物,谁知道一不小心就把哪位爷给得罪了。

青姑见状,大概也摸清了宁舒的想法,立刻哭道:“我家公子去江南游玩,谁知道一回来就碰到了灾情,随从都被匪贼给杀了,我家公子也摔断了一条腿。好不容易来到这里,就请几位军爷发发善心,将我们主仆二人放进城去,到时自有报答。”

说着,青姑又摸出些从那车夫身上搜刮下来的散碎银子递了过去。

两人一唱一和,瞬间便将士兵们唬住了,再一看这些银子,更是对二人编造的身份深信不疑。

试问,哪个灾民身上会随身携带银两?

登时,他们便不敢拦了,散开通路,毕恭毕敬地将两人放进了城去,银子也没敢收。

但两人刚进入城门洞子,便被人给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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