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适才互相拼斗搏杀，丁越对李景武之能有切身体会，深觉这位对手的能为不在自己之下，若非如是，似他这般耿直汉子，也不至对其加了几分客气，更不会主动口出招揽之言。
或许丁越脱口说出心中所想时并未想得太多，左右只不过直抒胸臆而已，但李景武将其言听在耳中，却不由得骤然为之一惊，转头向顾霄清所在望去，果见这位储君面上更添不豫。
虽然瞧丁越身上所穿仅为军中士卒服色，足见他的职位远在自己之下，可常雷泽方才踏步而前之时，目光到处，早能辨认出此人阔剑上生发的赤焰不同寻常，单以力道推论，即令是自己亦未必能有过之。
况此人既在场与李景武相斗，不问可知，必是秦王顾霄霆麾下的能人异士，故而常雷泽不敢多加怠慢，竟是主动对丁越抱拳颔首示意。
认真计较起来，自顾秉业决意举兵涤清中原州郡起直至于今，这还是十数年来第一次有三品武将率先向军中新卒见礼的举动，一旁叶珏看得真切，不禁轻轻笑道:“我竟不知，常将军什么时候学会这么多客套礼数，既是千牛卫的将军，理应等丁兄弟参拜于你才是。”
常雷泽此时的面目间还是素日那般颇为严正的神情，只是用来应答叶珏的言语让人有些不复当初之感:“少将军说得可不对，军中将军无论职务高低，都有同袍之谓，都应有同袍之谊，若总是计较权势大小，那就不是咱们军中之人的做派啦。”
这边厢几人谈得逐渐热络，目睹如此情境的顾霄清却早已按捺不住，冲口喝道:“常雷泽，敢情你这位右千牛卫将军，今日是来故意削孤家的脸面来的？倘使早知你是这等趋炎附势之辈，孤家便应当早些寻个缺处，教父皇将你贬职流放，甚至判个斩刑，也好以儆效尤！”
大致早已料到自己如此行为会惹得储君怫然不悦，常雷泽倒也并未露出担忧恐惧的神色。
众目之下，他转身向太子躬身施礼续道:“殿下这话，末将可当真承受不起，若我真是殿下口中那等人物，专一想趋炎附势，只怕如今早就身入青麟宫任职啦，这右千牛卫将军一职，也轮不到我来做。
“末将还有几句话，请殿下好生体察。前朝末年，中原板荡，生灵蒙尘，诸多势力错综复杂，各有争夺不休之意；是陛下英明神武，总揽豪杰，奋然而起，才能定天下、成帝业，廓清寰宇、匡正九州，末将昔年虽只是陛下帐前小卒，但也知晓其事殊为不易。
“按说殿下是当朝太子，纵有过错，也不应由末将提点，但身为臣子，谁不想辅佐明君，施展才略，又有谁不想做出必将名垂青史的功业？太子是国朝储君，理应有包举天下之心，容纳四海之量，才能在未来将陛下奠基的圣朝发扬光大。
“但纵观殿下的作为，实在有些不妥，须知无论如何，两位殿下乃是一奶同胞的亲生兄弟，即令秦王真有做得不到之处，太子殿下也应当瞧在兄弟亲情和国家利益上容让一二，岂能有同室操戈、兄弟阋墙的举动......”
平心而论，常雷泽这番话算得上是其人少有的倾心吐胆之言，堪称情真意切，纵然是时下身属东宫十二卫的将士，不少人也听得连连点头，暗自称许。不过很多时候，出言阐理，还要看自己面对的人究竟有怎样的心思，如今这位东宫太子，可不愿再听他说下去。
不待常雷泽将心中所想全然说完，顾霄清便即挥手打断，截口道:“常雷泽，孤家瞧你是帝都中有头有脸的将军，往日又对父皇忠心无二，这才给你几分薄面，哪知道给你三分颜色，你便真要开起染坊来！
“不是孤家说嘴，你们千牛卫中的将军也好，士卒也罢，哪里有置喙天家内事的权力？”
现今太子的意思在诸人看来已然明白无疑，纵然千牛卫是天子亲军，他也不打算对彼等另眼看待，只要是敢于阻拦自己，让他不能得偿所愿，那便是其人的对手仇敌。
据实而言，或许在顾霄清看来，此刻有资格与自己平等对话的，只有秦王顾霄霆一人，其余众人哪怕是如霍无忌这等姑表至亲，亦是绝无资格评判自己所作所为。
只是当在场诸人纷纷将目光投向这位方甫回归帝都、座未安席的秦王时，却见他面色如常，毫无与自家兄长用唇枪舌剑决出胜负高低的意思，反而面色淡然，似是并不将太子适才宣之于口的言语放在心上，倒将自己的关注点放在了别处。
在顾霄清这位储君看来，不问可知，秦王必是不将储君挂在心上，不过他尚未出言喝骂，便倏然听得自己身后伴随着脚步声响，传来一个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声音，一字一句地道:“太子殿下好威风，好煞气，我也是千牛卫中人，不晓得有没有资格说几句话？”
那声音颇有豪迈雄浑之气，传入各人耳中，虽是并未如何刻意使力，但也震得多人意夺神摇，心生惊异。
急转头看时，便见有一人头戴紫金狻猊盔、身穿玄铁连环铠，体态壮硕魁梧，周身仿佛带着千层杀气、百步威风，按剑而行，昂然直进，即令是如太子顾霄清、秦王顾霄霆这两位天潢贵胄，也不由得心中一动，忧喜暗生。
他走到太子的面前，方才止住自己的脚步，整个人如渊停岳峙，竟似不将其余众人瞧在眼中，只是目光炯炯地望向两位皇子，吐气开声道:“本将身上的官职并不比常雷泽高多少，不过也想在这里说几句话，未知两位皇子殿下，能容许否？”
休说原本面上并无倨傲神情的顾霄霆，便是方才还颇见不悦的太子顾霄清，眼见此人到来，也随即收敛了自己的脾性，默然不语，只能伸手示意，让来人畅所欲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