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玩家进入“校园病毒”苟过十五天的可能性并不存在，因为在最后几天校园中没有活人存在就会进入地狱模式，冉连臣将带领众鬼进入现实，出现这种情况便成为死局。所以常规通关方式是在前期尽快查明感染者出现的原因，进入app后找到封印众鬼魂的道具。但通关道具处于冉连臣的把控之下，因此常规路径也是困难重重。

这些满足了卓烟对副本剧情的好奇心，此外还有一些事，让她对复生101这个游戏也有一些猜测。之前也说了，冉连臣并没有被她全部吞噬，按理说不至于让app直接提示程序错误，关闭服务器这么严重，让“校园病毒”这个副本永久关闭的原因是他不仅是自己逃跑了，而且是带着整个app一起跑路了。她不知道他逃到了哪里，但总之她抓取到的记忆中似乎离开副本是很正常的事。

卓烟当时都被这个操作惊呆了，现在NPC的权限都这么大吗？说搬家就搬家？还是拖家带口的搬？这让她怀疑起了所谓的“NPC”，他们真的是被系统编写出来的代码吗？

她能吸收张安国，说明玩家的本质和NPC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同，那这个界限到底是怎么划分的？她又是怎么回事？她肯定不是复生101的玩家，而从她没有被关闭后的副本分解回收这一点来看，她也不是NPC。

这个问题卓烟并没有思索太久，因为又有新的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原本周围的东西分解程度不高时还不太明显，此时其他东西都颗粒化后，张安国留下的桃木剑还是完整的就变得很显眼了。

她弯腰将那把桃木剑捡了起来，左看右看都觉得这东西很普通，不明白为什么它也没有被分解。她突然心有所感，闭眼感受了一下，发现属于“张安国”的那个人形有一部分正在一闪一闪地发光。她用意念将发光的那部分剥离出来，隐隐约约能从那光团中听到声音，便将自己的意识靠了过去，一个没有感情和语气的电子音逐渐清晰了起来：“检测到玩家滞留副本，请及时离开特殊区域，配合完成传送，如因玩家个人原因丧失游戏资格，系统概不负责。检测到玩家滞留副本，请及时……”

这电子音一直在重复这段话，卓烟的意识在光团周围停顿了一下，在猜测到这光团应该可以让她继续去其他副本中玩耍后，她没有任何迟疑，可以说是喜滋滋地将它包裹进了自己的意识。

电子音像是穿过话筒的另一端，直接来到了卓烟脑中，一直在重复的话突兀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冷冰冰的“开始传送”。

在任思嘉两人被传送走时出现过的白光在卓烟身上再次出现，而原本拿着时看不出什么的桃木剑上也出现了一段物品说明。

【一把普通的桃木剑】：各类灵异影视作品中的常见道具，一般心理安慰作用大于对鬼魂造成的实质伤害，但聊胜于无，总好过赤手空拳叭。ps：当使用者是八字胡中年男子时威力加倍，且对僵尸产生额外震慑作用。

卓烟握着桃木剑先是缓慢转动了一下手腕，随后加快速度，迅捷地挽了个剑花，寻思着还算趁手，再一眨眼的功夫，白光褪去，她已被传送出了“校园病毒”。

“编号AD200907010103178玩家，进入4号安全区。”

伴随着电子音的提示，卓烟出现在了一座巨大的圆形建筑的正门口。这建筑整体结构和风格与福建土楼相似，但要高很多，直耸入漆黑的夜幕，最高处只能隐约看到一些红灯笼的烛光。这一层又一层密集的房间和数不清的楼层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和心理压迫感，宛如一头巨兽伫立在此，俯视着地面上渺小的人类。

底层的天井似乎起到了集市的作用，配上那一排排红灯笼和吵吵嚷嚷的叫卖声倒有些热闹的灯会既视感，不过由于这建筑本就画风阴森，来来往往的人群又穿着奇装异服，还都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倒更像是百鬼夜行。

卓烟的突然出现只引来了离门口较近的几人匆匆一瞥，最多是进出的时候嫌她有些挡道，除此之外再没有多余关注，仿佛她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玩家。卓烟能感觉到自己脸上也覆盖了一张面具，不过就算没有面具遮挡，她此时也不会掩饰嘴角的笑意。

看样子是成功混入玩家行列了？

卓烟站在门边，她望了几眼门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又转头向门外看去。

门外很黑，像是有人拿厚厚的黑布在眼前裹了一层，没有光，也没有路，是混沌未开的虚无。卓烟刚跨过门槛，耳边又响起了冰冷的电子音：“玩家即将离开安全区。”

她正要迈入门外那一片虚无，却被人从后面拉住了。

“一看你就是新手，什么装备都没有，还敢离开安全区，你以为野外那些人是好惹的？”拉住卓烟的人正处于变声期，这么一段话破了好几次音，十分典型的公鸭嗓。

卓烟回头一看，是个穿着土布裋褐，戴着京剧丑角面具，比她矮半个头的少年。

卓烟身上还是“校园病毒”中NPC的校服——蓝白配色的运动装，脸上是系统默认的银白色面具，两人的装扮一古一今，颇有时空错乱的感觉，不过考虑到周围玩家的打扮都不怎么靠谱，不远处就走过去一个穿着紧身衣，戴着鱼人头套，仿佛外星人降落的家伙，所以这种错乱感大概才是这里的常态。

卓烟手腕微动，少年只觉眼前有什么一晃而过，然后便是一把桃木剑抵在了他颈间。

“这不是装备吗？”卓烟笑了一下，又轻巧地将桃木剑收了回来。

“你……”少年的呼吸微滞了一瞬，见她并没有恶意才调整了一下语气，继续道，“行吧，以你的年纪，身手是还不错，但外面那些人可不是光靠一身功夫就能唬得住的，也不像在安全区有守卫会维持秩序，小心一出去就被人吞得渣都不剩。”

这一番话说得可谓语重心长，情真意切，不知道的人听来怕是会以为他们的关系十分密切。

卓烟拉长语调，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像是被说服了，随后转身又向门外走去。

“哎你这人……怎么不听劝？”

少年还欲伸手来拉卓烟，却被她躲了过去，同时她手中的桃木剑又一次掉转方向，剑尖直指少年，隔开了两人的距离。

“还是直说吧，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外面的人又不是进不来，外面危险，里面也不见得多无害吧？”

卓烟举着桃木剑，微微歪着头，姿态看起来很是懒散，语气听起来明明也很轻松，却有种微妙的威压，让少年一阵胆寒，就像是猛兽虽然在休憩，却没有人敢因此而轻视，仿佛他只要说错话做错事，下一秒她就会张开血盆大口，择人而噬。

不对，这是在安全区，她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伤人，更何况她看起来完全就是没有经验的新手。

错觉，一定是错觉。少年试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嘴边准备好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憋了半天，还是结结巴巴地说了实话：“我，我是永夜城的原住民，就是，就是想卖你点东西，给你介绍个住处，赚点中介费……”

少年越说声音越小，自从玩家开始大规模进驻，源源不断的新手就像宰之不尽的羊羔，永夜城中专门逮着新手薅羊毛的黑中介不在少数，老玩家一打眼就知道他们什么意图，一般也清楚靠谱门路，都不太搭理这种人，甚至有些老玩家还会一起骗新手，搞得他都有些底气不足，生怕被人怀疑他也是黑中介。

虽然他确实也会看人下菜碟，那种特别单纯的玩家不多赚一些也会便宜了其他人，但天地良心，比起那种骗人签不平等条约，把人坑来奴役，副本收益都要抽成的黑中介，他的的确确是个正经中介。

“我……我真的没有骗你……”

少年绞尽脑汁想要自证，结果卓烟的关注点和他根本不一样。

“原住民？你是NPC？”

少年愣了一下，磕磕巴巴地说：“你、你要这么理解也行……”

居然承认了自己是NPC？卓烟有些好奇原住民对自己的身份认知是什么，又是怎么看待层出不穷的玩家，会觉得自己和他们有区别吗？

“带路吧，去看看你说的住处。”卓烟收起桃木剑，向少年昂了下头，“顺便说说想卖给我什么好了。”

“好嘞！”少年立时来了劲头，说话也不结巴了，从怀里献宝一样掏出了一叠册子，“大家都叫我阿丑，您也这么叫我就行。您看啊，我这儿有永夜城的地图，上面标出了所有安全区，各个安全区内部的设施也都标出来了，有了这地图保管你去哪儿都不愁找不到方向，被人追杀也能及时找到安全区。”

“行，来一份吧。”

“还有资深玩家编写的通关指南……”

“也来一份吧。”

“还有还有，这是永夜城的势力划分月报，订阅了能保证您掌握最新情报，好多老玩家都……”

“好。”

“您……您是要订阅吗？”??阿丑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真是好久没遇到这么好哄的新手了。

卓烟点点头。

还没等阿丑高兴几秒，却又听她道：“可以赊账吗？”

于是阿丑瞬间像是被浇了开水的向日葵，萎顿不振起来。

卓烟方才一边听阿丑推销，一边让系统调出了张安国的财产状况。

她都不用问阿丑需要用什么支付，因为不管用什么，她都没有。似乎是因为张安国在副本中死亡，虽然技能和道具还在，货币和积分却被清空了，她现在妥妥的赤贫阶层，如果不是知道缘由，卓烟一定会觉得在她接手前这个账号已经被薅过一遍了。

跟着阿丑从角落一处阴暗狭窄的楼梯上去后，卓烟才发现原来楼里也不全是住人的，至少他们目前所在的这一片区域有不少房间门口都挂着招徕生意的招牌，最多的是像阿丑一样的中介，也有定制服饰的裁缝，还有卖一些吃食的，相比起天井里交易的大多是功能性游戏道具，这里提供服务的似乎都是原住民，不过让卓烟有些意外的是，居然有个紧闭的房门上写着大大的“代刷积分”。

察觉到她多看了几眼那个房间，阿丑连忙拽了她一下：“可不是所有原住民都像我这么有良心，那种都是骗人的，让你先交押金，跟你说到时候会有代练在副本里帮你通关，但怎么都是他们稳赚，真通关了倒也罢了，要是没通关，死里边了也没法找他们赔啊！”

卓烟哈哈一笑，觉得阿丑这话十分有道理，还需要玩家自己去玩的哪里算代刷积分，像她这种才是货真价实的代练。

由于卓烟糟糕的财务状况，阿丑只能带她来原住民聚居区，用原住民之间流通的鬼币替她垫付，专门给玩家提供的可以疗伤、增益状态的房间也不可能让她赊账，都是系统直接把积分划走。

鬼币有多种渠道可以获得，一般副本通关结算时会奖励不少，接受原住民的雇佣也能得到，还可以用积分换鬼币。不过最后一种通常不会有人这么做，因为比起鬼币，副本奖励得少，且能从游戏商城中兑换各种道具的积分显然珍贵很多。

对大多数复生101的玩家来说，游戏商城里价值一万积分的资格证是头等目标，据说拿到资格证就获得了复活的机会。

“为什么是据说？”卓烟对这个不够准确的说辞直觉感到不对劲。

“我就顺嘴那么一说，因为拿到资格证的人就再没出现了，也没人能现身说法，但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儿。”自从卓烟说要赊账，阿丑的重视程度直线下降，语气随意了很多，难免会暴露出一些真实想法，此时卓烟能从他的话中听出来些许隐晦的羡慕。

“你也想离开这儿吗？”

阿丑冷不丁被这么一问，又结巴了一下：“你、你可别乱说，我才没有。”

见他不承认，卓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阿丑似乎也没了说话的兴致，两人一路沉默着来到了一间挂着“房屋出租”招牌的房门口，里面有两个戴着狐狸面具的伙计在柜台后忙碌，见阿丑带着卓烟进来爱答不理的。

“咳咳，租房。”阿丑的声音听起来底气并不是很足的样子。

其中一个在算账的伙计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卓烟。即便这伙计戴着面具，即便他没有开口，从他的肢体语言都能看出他的鄙夷，毕竟会来原住民这儿租房子的玩家，那是一个比一个菜，大概率会死在下一个副本中。

“短租？”

“对，先租七天。”

七天是副本之间允许间隔的最长休息期，伙计对这个租期并不意外，甚至是在阿丑回答之前已经在契约上落笔了，但是当看到是阿丑出房钱时，这伙计看向卓烟的眼神还是为之一变。

付不起积分也就算了，这得是菜到什么境界才会连鬼币都付不起。

阿丑将钱递过去的手微微发抖，尽管只是七天的房钱，但要是收不回来，对本就不富裕的他来说可是雪上加霜。

“你可千万得活着回来啊。”被伙计抽走手中的鬼币，他可怜巴巴地仰头看向卓烟。

她身上有种神奇的气场，仿佛什么都难不倒她，有种与生俱来，和她一穷二白的新手玩家身份并不匹配的自信。阿丑就是一时被这种气质蛊惑才会答应让她赊账，但此时钱花出去了，又忍不住担心。

卓烟的笑被面具挡住，但光听语气也能感受到她的轻松，以及这份轻松背后的理所当然：“放心，我从不赖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