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给。”可能是卓烟东张西望的动作让小道士以为她不耐烦了，加快了原本在包袱里翻东西的动作，取出里面的面饼后先递了一块给老道士，然后又递了一块给卓烟。

“哦。”卓烟听到小道士说话才收回打量那具尸体的目光，笑着接过了那块干巴巴的面饼，“谢谢。”

小道士面对她友善的笑容愣了一下，有些不安地瞄了老道士几眼。

老道士阴沉着脸没说话，只是拧着眉头斜了卓烟一眼，脸臭得好像她欠了他钱似的。

细看这老道士说老也不算太老，大约也就是四十来岁，只是和白白嫩嫩、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小道士一比，他已经发皱的脸自然显出老态，加上他神情又一直有些愁眉苦脸的，越发显得饱经风霜，乍看之下少说得把他猜老十岁。

“唉。”

卓烟正观察着老道士的神色，便听他重重叹了一口气，估摸着是察觉到卓烟的视线，故意叹给她听的。

“也不知道有些人是压根没长心，还是邪魔迷了眼，拖累了师兄师侄，还笑得出来。”老道士的语气怪腔怪调的，都不能叫指桑骂槐，基本就差指着卓烟的鼻子骂了。

要是寻常状况下有人这样跟她说话，卓烟肯定已经阴阳怪气回去了，但现在不知道在她进入副本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师兄妹原本的相处模式是怎样的，还是得收着点。

卓烟轻轻掂了两下那硬邦邦的面饼，这些天被李冬冬的各种零食养刁了嘴，这种一看卖相就不好吃的东西，她并没有啃上一口的打算，而是拉过小道士的手，将面饼塞到他掌心，保持着笑容说：“来，你还在长身体，多吃点。”

老道士原等着她回应，谁想卓烟压根没理会他，这一拳直接打进了棉花。

小道士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面饼，咽了口唾沫，看看卓烟，又看看老道士，一副左右为难的模样。

“师叔给你，你就受着呗。”老道士气十分不顺，虽然在跟小道士说话，眼珠子却斜看着卓烟，“谁知道咱们还能吃几顿饭，做个饱死鬼也好。”

卓烟终于正眼看向老道士，作大义凛然状道：“师兄怎会如此悲观？所谓人定胜天，有什么问题是我们三人齐心协力无法解决的吗？”

老道士冷哼一声，道：“你还有脸说？若不是受你之托，我们怎会困于此地？”

卓烟一面暗想他怎么每次就挤一点点信息量出来，搞得跟打哑谜似的，能不能多说点，好歹让她搞清楚目前的状况，一面维持着原本的神色，义正词严地说：“师兄此言差矣，祸兮福之所倚，焉知此行的劫难不是我等修行之路的机遇呢？”

小道士被她这一通忽悠得眼睛放光，若有所悟地在一旁点起头。

而老道士显然是见多了世面，嘴巴动了两下没出声，看口形大概是“放你X的屁”，大概还是顾及着徒弟在场，即便再生气也没说出如此粗俗的话，只是脸上写满了对卓烟不说人话的厌烦。

卓烟正要继续追击，搞清楚目前的状况，一阵阴风刮过，将三人中间生起的火堆给刮灭了。

老道士又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如果不是火堆熄灭在先，说是被他一口气吹灭的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他叹气归叹气，已经一把抓过了身旁的玄铁剑，同时道：“云至，到为师这儿来。”

小道士云至忙不迭将包袱护在胸口，猫着身子往师父那儿躲。

“嗐，别管那身外之物了。”

“可是干粮都在里面……”云至咕哝了一句，还是紧紧护着那包袱。

老道士又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大约也是拿这小徒弟没办法。

卓烟被这师徒俩逗得笑出了声，毫不意外再次引来老道士的怒瞪一眼，她仗着破庙里没了光亮黑得很，不以为意地耸了下肩，也将桃木剑取下握在了手中。

那诡异的阴风刮到人身上就像被刀子刮过一样，伴随着仿佛多名嗓音粗细各不相同的女子同时发出的嘻嘻笑声，环绕着三人像淘气的猫咪逗弄猎物一般，东挠一下，西碰一下，将戒备的老道士戏耍得团团转，虽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伤害，但十分恼人。

卓烟跟着躲了几下后冷下了脸色，不管那阴风刮过身上将她的新衣服划破，也不管脸上被刮过留下细小的血口子，闭上眼凝神感知了一番，在残缺的佛像后发现了一团红色的能量。睁开眼后二话不说，提剑就冲了过去。

“你疯了吗？！”老道士的怒吼在身后响起，虽然生卓烟的气，但真到性命攸关的时刻还是有几分同门情谊在。

那在佛像后戏弄三人的鬼估计也没想到卓烟会一反常态直接冲过来，看到卓烟的时候竟然还怔愣了一下，然后一边声音尖利地笑着一边向卓烟扑了过来。

其实卓烟不能确定这东西到底是不是鬼，也不能确定它停顿那一下是不是愣住了，因为它并没有清晰的人形，更像是一团血色的雾气，其中若隐若现能看到一些肢体的形状，它也没有五官，大概是头的部位上光溜溜的，也不知道它的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卓烟用桃木剑劈了一下，除了让那笑声越发猖狂，仿佛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外，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卓烟也不意外，另一手向前一指，盈盈发光的红绳便随之而出，将这没有实体的怪物捆了起来。

“咦？”怪物发出了困惑的声音，使劲扭动变化起来，但不管怎么将自己拉长变细红绳也会一同收紧，根本摆脱不了束缚，最后这怪物竟发出了嘤嘤的哭声，活像是小孩子闹脾气，声音很刺耳的那种小孩。

不光是这怪物没碰见过这情况，就连跟在卓烟身后冲过来准备施以援手的老道士都傻眼了。如果卓烟早有这本事，他们何至于被困在这破庙？

卓烟回过身，一脸高深地说：“师妹我突然参破天机，悟道了，悟的是战无不胜之道。”

老道士的表情立刻从迷惑变成了无语，扭头走回火堆旁，和云至一起把火又生了起来。

卓烟则拉着红绳，将怪物一同牵了过去。

老道士抬头看到这一幕，险些昏过去：“你悟道悟得忘了本？还不将它收了？”

卓烟挠头，没好意思说她还真忘了本，不知道道士原本应该怎么收这妖魔鬼怪。

那怪物不知是不是听懂了两人的对话，在卓烟旁边咿咿呀呀、上下晃动了一阵，突然不断将身形缩小，最后缩至拳头大小。它这么一缩小，四肢倒是清晰了，只是仍然没有脸，活像个没做五官的红色棉花娃娃。这小娃娃身上还绕着一圈跟它一同变小的红绳，它前面哭过之后可能是想开了，挣脱不了那就享受，它顺着红绳爬到了卓烟手上，小狗一样蹭了蹭她的手心，在她翻过手后屈起小短腿，乖巧地坐在她手上。

“它看起来挺老实的。”卓烟托着这俨然一副乖宝宝模样的小怪物给老道士看，“不用收起来吧。”

老道士嫌弃地避开她伸过来的手：“你本事那么大，我能有什么意见。”

云至见卓烟轻松驯服了戏耍他们几日，师父怎么念咒画符都解决不了的怪物，崇敬之情溢于言表，但老道士又一直没有询问的意思，他实在忍不住问道：“师叔，这战无不胜之道是……”

“你听她胡说八道。”老道士没好气地横了云至一眼，拨动了几下火堆，语气缓合了几分，“还说什么此行凶险，要仰仗师兄，我看你就是想看我笑话。”

老道士说到这儿有些疲惫地抬眼看了卓烟一下，像是有些不认识她了一样：“明天帮你把那尸体运到目的地，以后再有什么活儿也别来找我这没用的老家伙了。”

这回轮到卓烟重重叹了一口气，她露出伤心的神情道：“拖累你们也要说我，带你们赚钱也要说我，做人真是太难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默认了老道士的猜测，也就是卓烟发达了，有意分师兄一杯羹，而她因为老道士不领情，一味埋怨她而难过。

老道士师徒的道袍十分接近卓烟之前那套，一看就知道他们的经济状况一般，不像卓烟的新衣服，低调地炫富，所以这话她说出来也算是结合情景做出的合理回应，比起突然悟道这种骗鬼的话更容易让人接受。

老道士被她说得稍有动容，垂眸沉默了一会儿，不再说撇清关系的话，转而道：“赶紧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去柯家村。”

卓烟一听这村名，想起了她的通关任务，估摸着要去了那村里才会有线索，又想到老道士说他们这趟活儿是运尸体，突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她站起身走到那具被草席包裹的尸体前，将草席掀开，是一具看起来十分凄惨的男尸，四肢和头颅接缝处有明显且粗糙的缝合痕迹，不管是死后分尸又被缝合，还是生前就被残忍杀害，他的遭遇恐怕都令人发指。男尸的指甲比一般男性长很多，且全部发黑。他的脸上还贴着一张黄符，显然不是正常尸体会有的待遇。

卓烟这个角色原本会请师兄帮忙的原因可能也不是预知到会遇到那小怪物，而是出于对这具尸体的防范。

老道士见她又去检查尸体，倒是有几分自得地说：“不用担心，虽然这柯志勇死得太惨，怨气极重，但区区僵尸，我还是镇得住的。”

哦豁。

卓烟的预感没错，柯志勇就是他们运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