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三九四九冰上走”，进入四九，川北一直飘飘撒撒下着雪。
小镇的生活方式很闲适，一入冬，街上的人明显减少，店铺也是上午开半天，下午就关门。最有人气的是茶馆，很多人的冬天就是在茶馆里度过的。蓝其川和董玉洁不习惯泡茶馆，也不能整天在房东那里，更多的时候是猫在自己的小屋。
有人说夫妻退休后容易吵架，这话有一定道理，两个无时无刻不在一起的人，没有了工作和社交活动的缓冲，难免磕磕碰碰。这天蓝其川和董玉洁就吵架了，而且是有史以来吵得最厉害的一次。
起因是蓝其川拒绝出门赏雪。
早晨起来，董玉洁看着外面轻舞的雪花，动了赏雪的念头，推着蓝其川说：“出去走走，就一会儿。”
“算了，我们看雪，人家看我们。”下第一场雪时，董玉洁拖着蓝其川雪中慢步，招来不少小镇人的侧目，蓝其川从对方眼神中读出“俩神精病”的含意。
“怕什么，又不是做坏事。”董玉洁不在意。
“入乡随俗，住在小镇上，行为方式要融入小镇。”
“这里这么落后，我们也要倒过来学落后？你荒唐不荒唐。”
“不荒唐，我跟你说，你就是阳春白雪，到了这里也要学做下里巴人。”
“你去还是不去？”
“不去。”
“你到底去不去？”
“你真想出去，就到门口站一会儿。”蓝其川劝道。
董玉洁负气一个人出门赏雪。谁知刚一出门，就被风雪逼得站住，风裹着雪花直向衣领里飘，她忘记带围巾了。她硬着头皮向前走，边走边抱怨蓝其川，天天闷在山沟里，要工作没工作，要朋友没朋友，让他陪着出来走走还推三挡四的。
几个路人停住脚，用奇怪的目光看着董玉洁。
路过小药铺，老顺哥递过一把伞，董玉洁摇摇头。
董玉洁越走越觉得委屈，又走了一会儿，实在扛不住了，只好往回走，心里发狠：蓝其川，我不理你。
蓝其川正在家里用沙纸打磨铁环，见董玉洁回来，抬起头：“冷吧？”
董玉洁不理，打开电脑，玩起“连连看”。她过去一直拒绝游戏，觉得纯粹是浪费时间。到小镇后，时间实在太多了，浪费都浪费不完，就玩起来。但她只玩简单的，怕自己上瘾。
蓝其川见董玉洁不理，也没往心里去，继续打磨铁环，他是偶尔在西屋墙角发现扒啦出来的。他小时候喜欢推铁环，可家里买不起，每次都是眼巴巴看着人家玩，等人家玩累了，才能玩一会儿。那时他常想等自己长大了一定买个铁环，想什么时候玩就什么时候玩。他抱着这个理想读完小学，后来渐渐长大也就渐渐忘记了这个理想。
董玉洁听着刺耳的摩擦声，觉得难受，喊道：“吵死了，你出去磨去。”
蓝其川看看磨得差不多了，扔了沙纸，找块布磨。
铁环很快打磨好了，蓝其川不管不顾地在房间里推起来。
董玉洁皱起眉头，虽然滚动声比摩擦声好了许多，但还是很大。她看看蓝其川，希望他能推一会儿自觉停下，然而蓝其川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浑然不觉。
董玉洁终于忍无可忍：“哎，你能不能到外面推？”
蓝其川瞥一眼电脑，见董玉洁在玩“连连看”，说：“你玩你的，我玩我的，咱们河水不犯井水。”
董玉洁更加气恼：“我玩不影响你，你玩影响了我。”
蓝其川继续推着：“是你自己心情不好，我听这声音就象是美妙的音乐。”
董玉洁忍耐已到极限：“你出去不出去？”
蓝其川象个大男孩一样倔着：“外面下雪，我怎么推？”
董玉洁终于爆发了，起身抓过铁环，拉开房门，扔了出去。她动作异常迅速，以致蓝其川还没反应过来，铁环已经在积雪中跳了两跳，颓然倒下。
蓝其川急了：“你这是干什么？耍什么大小姐脾气？”
董玉洁说：“我这是清理环境，你制造的噪音已经危害到我的身心健康。”
蓝其川怕房东听到，赶紧把门关上：“你还讲理不讲理？就那么点声音，就影响你身心了？你是泥捏的？纸糊的？”
董玉洁说：“你才不讲理，只顾自己玩得开心，不管别人受得了受不了。”
蓝其川说：“能有多大，比你声音小多了。”
董玉洁向外推蓝其川：“我声音怎么啦，你不想听出去，出去就听不到了。”
蓝其川甩开董玉洁：“别胡搅蛮缠好不好，怎么现在变得象泼妇。”
董玉洁浑身一震。半辈子下来，谁不说她知书达理，蓝其川居然说她是泼妇，盛怒中口不择言道：“你是什么，你不过山坳里出来乡巴佬，无知，狭隘，自私。当初怎么看上你。”
蓝其川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董玉洁看不起他的家乡，也火了：“好，好，好，我无知，我狭隘，我自私。你后悔了，现在还来得及。”
“现在说这样的话，你是人吗？”
“是你后悔嫁给我这乡巴佬，是我误了你的青春，玷污了你这阳春白雪。”蓝其川一拳砸在桌上，杯子震倒，水淌了一桌子。
“离婚，今天就离。”董玉洁不顾一切地喊道。
“离就离，这个世界离开谁，地球都照转。”蓝其川失去理智，也大喊起来。
俩人正吵得不可开交，范嫂推门进来：“哎呀，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说吵就吵。老魏，你大男人，让让小勤不就过去了。”
董玉洁见范嫂进来，又羞又气，转身冲出房门。
蓝其川一屁股坐在床边：“就是没陪她看雪，就开始找茬，这叫什么事儿。”
范嫂劝道：“我说老魏，你是这里人，待得惯，她不行。”
蓝其川苦笑一下：“她以前从来没这样，现在也不知是怎么了，脾气越来越大。”
范嫂扶起桌上的杯子：“我不懂你们文化人，我觉得是你们太清闲了，清闲了就会吵架。”
一句话点醒了蓝其川，他不由一怔，日子看起来悠闲，精神上却很寂寞，自己不也是整天空落落的才去推什么铁环。
范嫂拿起董玉洁的大衣塞到蓝其川手里：“还发什么愣，赶快把她拉回来，别冻坏了。”
董玉洁跑出来后才发现自己穿着睡衣，她双手捂着脸颊，手一会儿就冻木了。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瞬间涌上心头，董玉洁不由一阵心灰意冷。她迎着风雪走着，任凭雪花钻进衣领。她想就这样走下去吧，走到走不动就倒在雪里，让雪埋了。
董玉洁正深一脚浅一脚漫无目标地走着，突然被后面一只有力的胳膊揽住，回头见是蓝其川，她拼命挣扎，可越挣扎蓝其川箍得越紧。
蓝其川在董玉洁的挣扎中帮她把外套穿起来，围巾围好。
董玉洁终于停止挣扎。
蓝其川用热呼呼的大手暖着董玉洁冰冷的手：“我知道在这里委屈你了，没有工作，没有朋友，你已经很不容易了，我还不理解你。以后我天天陪你出来看雪，我保证。”
董玉洁趴在蓝其川肩膀上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