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告别时

《当她告别时》

第29章、跟自己过不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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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大家已经散了场。堂屋里收拾得妥妥当当,像没人呆过一样。

外面暮色西沉,昏黄的落日余辉透过房屋间的空隙洒在院落里,已然没有吓人的热度。院前高大的楝树顶端的枝叶,摇摆着,轻舞着。天空里吹起了风,底下感觉却不是很明了。见得到的烟囱多已住了炊烟,期间可能也有不烧稻草的人家。

只有三两家的却仍是烟霭不断,在黄昏里弥漫漂荡着,也能使人见到晚风的存在。大人在呼唤孩子归家,女人在呼唤男人就饭,也有狗子的叫声,更有回窝路上鹅的长鸣。

村庄无数个如此平凡自然的傍晚中的一个。

莘夕打了一盆冷水在院子里洗脸,对着看不大清楚的西天猜想着。照例,她分析着能够记忆起的梦境。除此以外,她也没什么可做的事情。天儿多半已经在大妈家吃晚饭了,她一个人的饭菜,既容易做出,吃得也没什么味道,应付一下便罢了。

她几乎想起一个早已做过但始终没有记忆起的好梦来,不妨一个小岔子就失踪了。

天儿回来了。莘夕给天儿洗澡,抚摸着孩子,问他道:

“玩儿得好吗?没有跟哪个打架吧?”

“没有,”天儿不迟疑地说。

“吃饱了没有?晚饭吃的什么东西,说来妈妈听一下。”

“有土豆,有花菜,有豆芽,还有——你吃了吗?”

“我也吃了,”莘夕笑着说。

给天儿穿好衣裳,嘱他自己去看电视,她且环顾了空荡荡的屋子,心里说:又睡过头了,夜里怎么睡得着呢!如此落寞地想着,只觉得夜气中凉溲溲的,四处暗影幢幢地叫人害怕。她于是关上门,早早进了房,躺在床上迷瞪瞪地幻想。

一些日子就这样混过了,她心里倒也开阔了点儿。其间女人们当然也有邀着赶集的事,莘夕都推辞了,只要她们帮忙带回些蔬菜果子。大家想她原本懒得走路,又觉察到了她的精神不佳,并不以为她故意避着去街市上。

单一个望云终日闲坐,猜疑成趣,对莘夕试问过一两回,都没什么结果,反而引得莘夕的讨厌。

不过,莘夕由她那儿也得到了不少捕风捉影的小消息,又听知了好几段四言八句。望云对莘夕,渐渐生出一丝畏惧的心情来,由畏惧又延伸出很大的信任。她开始学着巴结莘夕,觉得一旦莘夕和自己好了,其余那几位不至于会怎样刻薄、轻视自己;那么,在家庭中的地位无形也会提高,不必战战兢兢地像个窄脚小媳妇,成天里听那“矮冬瓜”亲妈的罗嗦和屁话了。

“还是您好,”她起码对莘夕重复了五遍这样的话,“没有老的罩着,小夫妻们过得多自由!以后呀,还得拿出两付棺材板儿去送掉!”

每当这时,莘夕只有装出无限同情的样子看着她,安慰她说:

“也是——”

“要是像我们大伯家一样,”望云赶紧又说,“老的给小的创下个江山,做媳妇的也算值得!今后,养养老人,我这心里也不见得怎样委屈。我呀,也会像小玫那样把‘三金’配齐全,拣好的重的买!那算得了什么!”

“是的吧,”莘夕随口说,“结婚时没有买吗?我听说是买了的呀,难道记错了道儿?”

“买他妈的个屁!哄我呢,把小玫的借来用了几天,把我骗到手了,早就还给小玫了!好容易我不舒服?想来就气!反正,这回我要是生了儿子,看他们敢不敢不给我买来!没完没了地克扣我,我迟早抱了儿子走人,话说在这儿放着。我也只是跟您说说,您不要传出去。”

“我没那闲心思。不过,我说你,不如意的只一个贵儿,你怎么总要把那一家人扯进去?人家对你怎样,你自己清楚。你先倒有这样的损人想法儿,人家能不提防万一?你一跑,人家岂不是人财两空了?你不死了这份心思,人家就不会放心让你当家。”

“他们是不是晓得什么了?”望云惊得冷汗直冒地问。

“什么?”莘夕不想吓她,说,“瞎子吃豆腐,各人心里明白。自己儿子是个什么东西,他们真的就全然不知?凡是了解贵儿一些儿底细的人,都必在你身上打个大大的问号了。你以为这世人的眼睛只是管着走路的吗?有些事儿呀,不是光听了才会去想的。你还马虎呢!我问你,子文是不是还等着你?”

望云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她吱吱唔唔地说:

“他——他——您——”

“我去过他们家好几次,其实早就听说过你们两个的事了。如果我是你,我也不知道怎么做才对。我的意思你明白吗?我不认为有什么可耻的。”

“他说他只管等我三年,三年不成他就死心,但发誓再不会爱任何人了。他太老实了,说什么做什么的一个人。”

“你该劝他出去拼搏一下才对,等闯出一点儿名堂来,岂不好办得多了?就算他那时变了心,你也好绝了心思,安心在这边做人。你劝他,他也有不听的?窝在农村里,一辈子也出不了头。”

“我怕回去,我怕回去,”望云喃喃地说,“真的,我怕。一回去他就来缠着我,要我,我也忍不住要他。我又怕,怕家里老的小的不好做人,也怕他不好做人。您看我,不是太可怜了吗?我到底怎么做才好?”

两个女人便各有心思地默默坐在一起。这样子,一过就是小半天。

从此,徐三娘对莘夕有了芥蒂之心,开始对这个“成天里教唆我家媳妇的骚婆娘”四下里偷偷表示不满。但有机会凑场子,她还是要高高兴兴地往莘夕家里跑得欢,嘴巴上学会了几句能暗示他人的话语。

莘夕听得明白,也懒得理会,爱和哪个说话就和哪个说话。“晦以理之徐明”,她认为保持沉默就是大理,是不需争辩的必胜的表现。可惜这一套理论的实施对象太不对路了,根本就是牛头不对马嘴。

徐三娘沾沾自喜,以为莘夕落败了,再也不会“教唆”自家儿媳妇了,也就是说,莘夕不做声就等于是承认了“教唆”一事属实。只要她不继续,就是可以原谅的,故而徐三娘打算原谅莘夕了。

有一天,莘夕做了一个梦,她来到一处十分萧条的场所。半壁藤条挂残的山坡,坡上有几株卫士般的塔松抵挡着冷风。几间败落的石头房子,房子里面凌乱不堪,但有瓶装的鲜花放在地面上,闻闻,没有任何香气。

还有——有一个人——

“已经是十月了,冬季就快来临了,”他穿得很是单薄,肩膀露在外面,手里捏着一枝芦苇花;他对着芦苇花轻轻一吹,花絮便让风带走了,“风也会带走人的,带到陌生的地方。你害怕被风带走吗?——你并不如自己所想的那样坚强。每个人哪,其实跟这芦苇花一样柔弱,只有这样才能够保存和发展生命。我有我的看法,是对希望有害的看法。我不妨沉默下去,以免对你们这些人造成任何损伤。怎么,不认得我吗?我可不是一个虚幻的影子啊!”

“我不认识你,”她说,“但觉得你极像我所喜爱的一个人。你是谁?”

“难道我不是你所喜爱的那个人?我站得远时,你是何等地爱慕我;等我站得近了,过分的清晰使感觉变得陌生,你反而不认得我了!真是多么可笑的事!你爱的只是实体的模糊性罢了!”

“是吗?”她反复咀嚼着这句话,“难道真实的你完全不同于我想象中的那个你?谈不上可厌,谈不上可爱,谈不上——但是,我爱的本不全是你的外表,你为什么引得我冷却这场爱情呢?从开始你就已经知道,偏偏又讨厌我这种人,是吗?难道我果真不配爱你?”

“不要说什么配不配的话!”他冷笑了,说道,“什么叫配?什么叫不配?有情爱生,无情心死,怎么扯得上一个‘配’字?情若不存,就更加谈不上‘有、无’之分,心又存根何处,爱又由何而发?你的爱,如何不叫人可笑可叹!我向来是不信的,它远不及这枝芦苇的坚定!”

她黯然地看着他,却果然能从他的冷淡表情中看出些些往日的痕迹,那爱的踪影。

“真的是你!我所求的也无非是这样一个结果,这是实话。我是不敢过多奢望的。还能怎样才算好呢?从今而后,我会彻底清除去这份感情的。忘掉你,我必能做个恪守妇道的女人。”

“好呀!那么,你也不问问我从哪里来,往哪里去?”

“自然从来处来,去往去处。这与我何干?”

“好狠心的人!原来也是惯会令人伤心的!”

“你也有心?”

“当然有。”

“你的心又存根何处?”

“十字街头。”

“这就怪了!”她讥笑道,“心既有了存根之处,必能由心生发出爱来,爱因情生,情附何物?站在十字街头,去爱芸芸众生不成?你倒是广爱普济啊!可钦!可佩!”

“我原是在试探你——”

“对我而言,不存在试探的因素。你仍去你的十字街头吧,我回复到我的三家村里。请把芦苇花铺开来当纸,我赠你《高山》、《流水》二首,只望你能做到如高山般庄严,似流水样从容——”

她醮水写完两首词,就走。

“你毫不留恋,想来也无非是托辞吧!”他怒气冲冲地将手里的纸张抛向天空,飘飘荡荡落了一地芦苇花絮,“你忘了邂逅之后的那个梦了吗?你哪里知道我与你同日做了同样的梦!你总在快要想起时故意忘记,仿佛我会玷污了你,使你见不得人一样。你说你极度爱我,就算是以前吧,可是爱我的什么呢?”

“一切,你的一切!”她站定了,说,“可是现在不了。或许真的如你所说,我爱可能只是实体的模糊性——你说的是什么梦?你怎么知道我和你做过同样的梦?这倒怪了。”

“你不须装糊涂,我并没落到纠缠不休的地步。顺便说一句,我也决定把你当作这芦苇花中的一朵了,你爱上哪儿随你便,哪怕随风落在一处死水塘中成为一粒鱼饵!”

他忽然笑了起来,眼睛张大了,像驴子的眼睛一样,而且一脸奸相——这怎么会是云峰呢?

“在邂逅之夜,我们是做了同样的梦,这只是千百年来的一次巧合罢了!我们不是将自己完全暴露于彼此的眼光中,疯狂地拥抱、亲吻、相爱吗?我们像是不会满足的小鹿对于母奶的渴望,相互吮吸着,舔食着对方的肌肤,跟舔食蜜瓶中的蜂蜜的孩子一样专注、幸福、贪婪、狂燥。我们说着没完没了的情话,并且不停地寻找着对方身体上的乐趣所在。我们是伊甸园中的亚当和夏娃,把上帝赶出了伊甸园!让他去流浪吧,我们才是快乐的主宰!小芦苇花儿,你忘了这样的一个好梦吗?你忘了我们在梦中偷尝禁果的莫大愉悦?”

她当然忘不了,经他一说越发记忆起来了。她觉得伤感丛生,那样的快乐只可能在梦中实现,与现实是无缘的。

“可是,我此时好像也是在虚幻中呀!这黑幽幽的森林,这忽散的云衣,这给虫蛀空了的石头屋子,这绮丽的鲜花,这自称是云峰的男人,还有熟悉的这个我——”

“你的冬天来啦!”

她听见风在咆哮,不由得机泠泠打了个冷战,从梦中惊醒过来。

窗外竟然真的起了大风,冷意侵人,毛毯堆在一边儿,显然自己在梦里挣扎过。拉过毛毯,帮天儿搭好了,自己也盖上一角,迷迷糊糊不及细想,只是自言自语地说:“终于见到他了。”叹口气,复又躺下去。连日来净在夜中看那本厚厚的书,总算看完了,她把书放入抽屉中,留待以后有兴趣时再看一遍。想来她也是太困乏了,否则,单有云峰的小梦,必让她联想到天明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变了一个人似的,整天整天地拉人打麻将。兰欣问她:

“你那书,怎么不见你看了呢?”

“看完了,”她回答说,“想放松放松。”

兰欣笑起来,指着莘夕说:

“你总说你讲输赢的,是不是做了什么好梦,料定会赢钱的?快说。”

莘夕想了想,大笑,嘴里却连连称是。望云在一旁骨碌着眼儿,轻声问道:

“难道不是的?”

“等输赢定了,我再告诉你们我做了什么好梦!”莘夕说,“先说就没意思了。”

乡里规矩,女人们多是迷信的,以梦为预兆而非总结。她们往往会为一个突临的小梦去打乱生活的某些布局,或是喜不自禁,或是惶惑不安,态度皆十分认真。

这里仅以附和在牌运上的梦兆作一小述。

如若某位妇女同志在临上牌桌前忽然记起当天做的梦中的一条蛇(蛇也可主孕妇生男生女)或是鱼、蛋之类(似乎多与动物有关),那么,就算她手痒难禁,她也会抑制住自己,因为她坚信自己这天一定会输钱!这类主蚀财的事物间尚且包括鸟雀、鲜血,最要不得就是梦见她们所谓的“龌龊事”——生物(尤其是人类)交配的场面;唯一有别于那些动物的是书籍,所言书——输也!发音一模一样,更不能半点含糊的。

那么,什么是主招财的呢?例如又有一个妇女同志在大清早起床,明明白白记得夜里梦到的诸多情节,竟蓦地记起在梦中为水所困——主“发”字,或为火所攻——主“旺”字,或面棺而立——主“财”字,或撮土而食——主“收”字,她便有天大的事情,只要不致死人翻船的,也定要急切地拉上几位牌友早早开场。

这时大家也当然会笑她,料她做了合意的梦。她则指天发誓加以否认,往往赢钱后才透露,输了钱则只有哑巴吃黄连了,但并不怀疑梦兆的灵验性。细细看来又很让人惊讶,这主财的梦兆岂不尽与五行有关?其中包含了这些缺乏知识,单凭原始智慧的老百姓们在大自然中对象形、同音、会意诸类技巧的随意运用,以及片面而执拗的解答。

水隐含一个“发”字,就更易流失;火预兆运势?它能灭绝一切;棺材自然是“官、财”了,岂不更代表着悲伤?土,万物之本,既是生之本,也是死之所,终一个“归”字代替之,又怎能单去见识由它所得?旦凡愿意用用脑子的人,无论他的文化程度的高低,必会丢弃这些自愚的观念,减少一些迷信思想的枝叶。

可叹农民中乐于自欺欺人的人物太多了,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样的人占了农村人口的大多数。你有新的、标榜“科学”的观念吗?别指望毫不费力就能让他们相信了,你得有超过对科学本身态度的一种耐性才行。登月行动早成历史,到现在他们还笑为骗人的天方夜谭;因为害怕医学的“无情”,他们首先宁愿求告于巫医,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绝不向科学低头;科学教授给了他们粮食作物增高增产的好方法,他们视而不见,坚信千百年不变的传统的耕作方式的可靠性,并称之为经验。

简而言之,在他们眼里,科学是古怪的东西,只会骗走他们口袋里的钱,而很难给他们带来什么实惠。

莘夕被两个重叠的梦所困扰,显得无法自拔之后,采取了借麻将牌排除忧愁的方法,成天找人搓麻将。她觉得生命中确实有种道不明白的东西附在人的身上、脑中、心里,要不,为什么连一个久被遗忘的梦都能从另一个梦中加以提示,巩固思维呢?她苦苦记忆着那个极至欢乐的梦的每一人细节,浸淫在渴望被他爱抚的大激情、大幸福中。

欲望往往突如其来,折磨得她欲罢不能。她总算看清楚了自己的欲望是何等强烈地存在着,像等待已久、即将喷涌而出的火山溶岩,欲望在体内翻滚着,煎熬着,蠢蠢欲动。她在焦渴中幻想着云峰的眼睛、唇舌、臂膀以及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幻想与他如胶似漆地拥抱,幻想梦中隐约再现的互相吮吸、舔食的那种幸福的颤栗感。

倘若只有一点使她感觉过小小的不愉快,就是在告别时,梦里云峰面部的不断变更,那使她大倒味口。

她并不因此就淡化了对云峰的爱,梦,毕竟是虚的,与真正的爱情无关。它一向就缺乏削弱爱情的那份力量。莘夕渐渐平静了下来,先觉得自己**无耻,之后又替自己辩解,想这是人性本能的事儿,于妇道无碍。这样,她就能在寂寞里放纵放纵了。

她常这么想:我所取的可能是最好的折衷方法,既聊慰了我自己,又不必担心对他有什么影响,也不管他愿意不愿意。有时,她想得连自己也好笑。

白天玩输赢,因为神情恍惚,倒是输多赢少,惹得银梅知道后又跑来劝了好几回,替她心痛。莘夕却并不太去计较输钱的事儿,晚上翻翻这本书,读读那本书,记下一二句警语式的句子就费去好大一段时间,或一时展笔铺纸,寄望填首词,偏偏看着白纸,心中有万语千言,却不知从何下笔。

她记起梦中曾赠给云峰《高山》、《流水》两首,可惜并不能回忆起一字半句,那飞扬轻柔的芦苇花倒是历历在目。梦中或许单表明了两个自创的词牌,而并没有写出任何字句吧?思索不得,一次偶然翻起记事本,俄儿见到《流水》一首,念及“晓梦已残——”顿时觉得一阵错愕,想不到自己在知觉中留住了一些事物。是为了今日的念及?那一天写下来时怎么不曾给它配一曲《高山》呢?那时若写,也许更贴当些。她仔细琢磨起《流水》,竟也被自己所写的感动,看得悲凉丛生。

“——孰谙些长短?好一个孰谙些长短!我这是在寻问谁呢?仅我自己知道罢了。——莫问梦里人士,念去去仍还——正是痴人说梦!”

读来读去,最爱“遍遍如此寂寞日,纵春风也似秋风般,萧索意泛”一句,她在《流水》一首之下挤入一段小引,写道:

于无知中求有知,寄有形于无形之列;可觉原本无觉,是亦即非;梦中所得,也就不理是非了。

又备下《高山》待写,却因为倦意袭人,念着信手所涂,渐渐昏睡去。

待到次日晚上,冷却了一下日间余下的兴奋,花了近二个小时写就填好《高山》,反复念诵,成得:

不期经年余,更与何处故人共,难从容。白窗荷气透,雨散随风,一野水雾秀色若已梦。偶得雁声,管它为谁送。

堪慨!言来心痛。又是一年流水东,手执存计对照,怎由得、不丝丝愁同?且作笑,毕竟还将辞逢。君别无一语,但愿人在异地心可通。

写完词,仿佛对当日有了一个交待,心里落下不少负担。

这一天开场,仍是兰欣、何满华、鲁立秀三个老角儿。莘夕才和第一牌,就见国栋探头探脑地来了,立刻感到蛮不自在,老觉得那双贼一样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当下开始失误。在一旁抹“上大人”的张家婶和老宋见他少来,这会儿又不如往前的放肆,就奇怪地问他。老宋说:

“嘿,你几时也学得个斯文样儿了!狗还能改掉吃屎的习性呀?”

“时代变了,狗早就不吃屎了,”国栋笑嘻嘻地说。

兰欣看了他一眼,他不做声了。兰欣才说:

“我看他好好的,怎么你们就看他不同了?他没病没灾的,能从哪儿改变起?老宋呀,你是不是见他一时半会儿的没嬲你,你心里不够安神?”

兰欣和莘夕坐的是上下位,国栋拿了张大椅子在夹角坐下来,看两家的牌。莘夕真是如芒刺背,失误接二连三。女人们一径一边打牌一边笑谈着。兰欣忽然瞥见国栋的一只手轻轻弹了莘夕的后背一下,莘夕当下愣了愣,收回了一张正要打出的牌,却正好是兰欣和清一色的二筒,偏偏又放了张九万出来给对家的鲁立秀吊了七对!兰欣立即扒开莘夕的牌看,嚷着说:

“放出来了的字,怎么又收回去了?我倒要看看。”

原来是一对二筒和一张四筒,二筒却是可打可不打的牌。兰欣的脸一下子沉下来,直冷哼。莘夕不解地问:

“怎么回事儿?”

兰欣不理会她,气呼呼地拣了张二筒直摔到国栋的脸上。她翻着白眼儿,鼻孔出着粗气儿,喷着唾沫星子质问道:

“你看清楚,野货养的!你到底是为着哪个,你是哪个的男人?真你妈是个吃家饭屙野屎的**!想想就来气呢,大家来看看我这副挑都挑不出的好牌!明明赢了,一眨眼功夫就输了。”

大家闹明白时,却众说纷纭,也有说国栋混账的,也有讲兰欣太燥的,也有劝莘夕不要动肝火的。国栋灰溜溜地走了。莘夕并不理亏地跟兰欣争辨道:

“他只不过提了个醒儿,你要是把我往歪里想,我绝不依你!你不要以为自己男人是多么值钱的东西,在我,还没好好地想过他呢!”

兰欣想想自己的话原也说过了,才使得莘夕怒红满面,素来在一起玩惯了的,心里也知道她的正经处,当然不想就此翻脸。等大家圆和圆和后,她便拉了莘夕的手,说:

“你还不晓得我的为人?脑子直,说话是两头一般粗,很多话并不是从心上说出来的,你倒当真不成?我一说可就忘了呀,不晓得刚才说了什么屁话。算了算了,等以后你骂我偷谁我都不急,好不好?”

莘夕忍不住又笑,说:

“凭你我交往了这好几年,我几时把你当晚辈儿看了?你脑子直,我几时揶揄过你?真是拿你当亲姐妹一样看待!单看在这份儿上,你也不该为这点儿输赢就口无遮拦地乱放铳!你说,真要是闹起架来,我还说不过你?”

“好了,是我错了,好不好?我给你认几天的错就是了。”

旁边的女人们仍各就各位,边骂兰欣的猖狂,边引得莘夕笑起来。一场小插曲就算告终。丹莲和望云眼见这种事儿,故意从中周旋了几句,心底里已经在酝酿来日的家长理短了。这一点,莘夕可以从她们幸灾乐祸的笑容及闪光的眼里看出来。再想到春风、兰香她们一伙儿南头的女人,心就往下沉,加之银梅闻讯后前来教训,她心里更烦。

她想:我这是何苦来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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