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告别时

《当她告别时》

第39章、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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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把柳西湾所处比作高山,那么他们的很大一部分低洼处的田地可谓为峡谷了。汾镇大半以上的地形介如此。峡谷三面环绕,雨水堪流的只一条窄窄的撇水河,且两岸低落,河床雍塞上抬。在变幻莫测的夏季,晴三天小河就干出泥了,因为到处是农民蛀的大洞小洞,他们只要用水却不予管理水。

而象前面所述的暴雨,只落半天就会淹没了它,漫过它的防线,把在它衰弱的保护下的大片大片庄稼地摧毁得一干二净,令人触目惊心。这条小河不是前面供抗旱之水的大河。小河连通着大河,所有剩余的雨水都会汇入大河,大河则归入长江。

小河是属于忠孝村与另一红旗村共有的,却起源于光明村。在忠孝村,小河的大半使用权都在柳西人手里。小河两堤以外的广袤的田地都叫河田。从忠孝村绕了半个圈子,向东直连向大河。大河两岸则尽为河田了,面积占到汾镇总体粮田的十个百分点以上。这数字够吓人的。现阶段正在大力开发水产养殖业,势头不错,也更是淹不得。小河水涨,大河更海,你该知道有多少条小河在奔流着挤入大河?但忠孝村这条小河的情况更为不妙些,一则它在镇中心地带;二则疏于清除河道,十数年间堤向上垒了不到半米,河床倒上抬了半米不止;三则河道曲折得象根肠子,峡口多,一旦大水来了,流速慢于涨速,大河先没告急,小河已经报险了。往往在这种时候,全镇领导干部象赶鸭似地跑到小河堤上视察险情,往漫口处拼命堆土袋,在裂崩处钉木桩。当劳工的只有各村村干部和管理区的几个想升职的人员。农民们呢?他们才懒得管去!只背着把锹,观光一样,组长叫他们动动手,他们屁都不屁他;村长叫吧,他们便找些儿风凉话闭他;镇长也命令式地叫了,他们就问:

“一个小时多少钱?现在力气也值钱呢!”

“保的可是你们自己的粮食!”

“那您撇下去吧。随它淹了好了。”

农民都是这种腔调,但多半不是真心话,抵抗情绪在作怪。“抗洪如抗战”的口号在这里实行不了。镇长们临时也忘了去说这种话。当官的在这一点上够难,不管吧,绝对不可以,上边儿查下来敢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农民们也愈发会臭骂他们。不走吧,见到险情,自己那早已不惯劳力的身体非得“下贱起来”,那真吃亏,倒让旁观的农民们看笑话儿。

做官的怕吃亏,当农民的也不消谈得,一个比一个愚蠢固执。这两种人拼到一起,就如此这般。真正的险情来了,少不得村里出钱,求得些劳力。有钱就好说话,说风凉话的人也参战了,卖力出点子,靠经验比陈镇长他们顽得多。

每逢这种时候,三贵、大炮一伙儿就出现了,懒虫一下子变成了积极分子,不为别的,只为比平时高出二三倍的工酬并一顿酒菜。这样一来,以后旦凡村里有什么小事,该由村民自己解决的,他们都不动,动辄要钱。一条贯例就这样形成了。村民中便有几个光明磊落的人,经三贵他们几个的嘲笑讥讽,也会无语可争,最多不与同流合污。三贵声明:这才叫发展!也就是所谓的市场经济!象三贵这样的村民,忠孝村每个湾都有好几名。他们是忠孝村以“秕、稗”之称而闻名于镇政府的。

今次发大水,同九O年那次并没两样,不过那次是守着破了堤,这一回是无防而自破。一觉醒来,一片**。整条兴孝路浸了一尺多深的水。兴孝路与堤北河田落差不足半米,以前就是属于河田的一部分。兴孝路与柳西的坡点,也即小娜家所在,落差至少有丈半以上。可以这么说,兴孝路修于柳西脚底下。兴孝路都浸了水,堤南的河田比兴孝路更落去三、四米深,其情景可想而知。

忠孝村和对面的前进村的千余亩稻田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座水库。汾镇还没有这么大的水库呢!河田离湾落远,现在人也变得懒了,多半水田种的是一季稻,至于小半的早稻,其中也只有小部分人家收割回去,余下的泡了汤,白干了一场。对于陈镇长们来说,这是场突如其来的天灾,头天雨水饱和,大家还都高兴着,谁知这一夜就下了这么多的雨呢?简直防不胜防。早知要发水,死也得坚守一夜呀!后悔不迭。但既然来了,只能受着。他带着一大群人到兴孝路巡视。观大水的人多极了,所以谁也没兴趣去看他。后来他“冒着危险”到几乎没顶的、“随时可能崩塌”的河堤上昂首挺胸地一站,大家才看见了他(市报的通讯员、镇政府司机小王写了篇短讯吹捧了陈镇长一翻,第二天刊发了。陈镇长着力夸奖了小王几句,令小王如沐春风)。

堤是在中段决的口,等水退了,又是一项工程,村里的负累。易长征想到这一点,脸色更严肃了。赵力维当了镇长这次巡视的跟班。柳如俊、汪主任、刘国柱、张志芳则和易长征在一起。柳西半数以上的男女老少都跑来观水了。他们高谈阔论,笑逐颜开,好象灾难不与他们相干一样。观看灾难原来是这么一件赏心乐事!

“这比五四年的水小不了多少吧?”人群中的三贵问一个年纪稍大的易木官。

“这算什么?”易木官说,“五四年的水淹没了半个柳西!木头和死猪漂得到处都是。你不记得了吗?”

“我记得什么?我那时才二岁。真走运,听说我们家被淹没了,怎么没把我淹死呢?”

“淹死了你才好!柳西就少了一条蛆!也免得冬秀让你钻不出个儿子来,白生二个丫头占指标,影响计划生育。”

“你他妈的!”德德说,“有两个儿子就这么笑话我们三贵?他不过倒霉,国家要是不管,冬秀就真生不出个儿子来了?押宝还要跳三盒儿呢!”

几个人都笑了。

“不过,”三贵说,“这总比三年前那场水大得多吧?我记得那年可没有浸这条路。兴孝路上的有钱王八们这回急了。还下个一天半日的,淹他们一层楼才好看呢!”

“就你心思坏!别说不生儿子,就算生了也小心不长**儿!”卫卫说。

“那倒是个活宝!我喜欢!”

“生个什么?肠子都剪了,还生个大茄子?我要是发了财,象那个云老板一样,养个小的还差不多。现在有钱就有一切啊!”

“当然喽!”

“怎么不是?木官哥的超超以前谁瞧得起他?说得不好听些,我还不把他放在眼里呢!等去上海发了财,哪天没有媒人往他家蹿?七亲八戚的也都沾拢来了。断了十年的那个‘铁柜子’舅舅也笑眯眯地提了酒来,是不是,木官哥?这天下哪有舅舅给外甥提酒来的?谁见谁骂!”易大炮粗声粗气地替超超的舅舅不值。

“我还见你给你外甥挑粪呢!”德德讥笑着说,“他不是也发了点儿小财?要不,凭你这个懒货,捶死你也不会那么下贱去。”

易大炮矢口否认有这种事。他赌咒说:“他妈要是干过这事,马上给冲去大河喂王八,怎样?”

“是呀!”三贵叫道,“这河里那么多鱼池给淹了,上水鱼不都往这里来?等一晴,可有得鱼捞啦!我得去买一张粘网。咦,堤上那个撒网的是谁?他不要命了吗?”

“那是伟仁,”卫卫说。

“喂!伟仁!”三贵叫喊道,“你家腊莲又不发奶,你急着弄鱼干什么?是给你侄儿媳妇卖力吧?”

伟仁没听见,拉一网起来,里面白晃晃的有鱼。三贵的喊叫倒是让陈镇长听见了,望了一眼,原来是混蛋三贵,他可不愿意搭理这个啰嗦鬼,怕听三贵的胡言乱语。易长征也扭头望了望三贵,根本瞧他不顺眼。

马路另一头有几个女人在嘀咕,也听了,一个茹英笑骂道:

“混胀三贵,你好乐观!半坡上的谷子给冲了,你家冬秀躬着屁股在收拾呢!你倒闲着来看水,就这么踩着老婆玩儿?”

三贵给易大炮嘻着推了一把,几个男人哄笑了。三贵说:

“男女总该有别吧?看你家,你大概是**耸得高些,不是压着勇子玩儿?勇子呢?没上班,在家里给你洗龌龊裤头吧?”

一群女人大笑。茹英不羞不臊地说:

“是又怎样?男人不该给女人做点事儿吗?你们男人可不是从那龌龊东西里出来的?敢说不是!”

“没有男人,你们女人怎么生去?那大姑娘怎么生不出儿子来?”

德德的老婆回敬了一句:

“这世上就没有雄的东西?跟猪生猪,跟狗生狗。你也不看看,这世上倒有一半猪狗的崽子呢!”

又是一片笑声。德德鼓着眼睛说:

“你也跟了头猪狗吧?干得不过瘾怎么的?”

腊月瞟了男人一眼,不作声。女人们便嘲笑起德德来。女人的智慧尤其在讲俏皮话儿斗嘴上显得突出。一时间,男人们自愧弗如,宣停战了。易长征板着脸,嘀咕道:

“湾风就从这两个人身上坏起。”

哪两个人?易长征的心里的事儿,谁知道呢?易长征打着反背手走来。马路上的水浸了易老谓的长筒雨鞋的一小半。易长征看看多数人都赤着脚卷着裤腿,或穿着短裤头,心想易老谓也够古怪,好来个与众不同。不上学的孩子们则奔逐着在浅水中玩儿。

易老谓是顺着兴孝路走下南端的。他一路停停走走,观看着路两边浸水人家的动作。他们都忙得一片乱哄哄,又笑又骂,又急又气,气得不知怎么办。排渍水是当务之急,可往哪儿排呢?怎么也挡不住水往屋里渗呀!只有把好搬动的东西往楼上搬。他们搬得热火朝天,外边看热闹的乡湾人看得也是心满意足、兴高采烈。

但我们知道,易老谓绝对是个标准的好心人,是快绝迹的一种高智能生物。他怕自家出麻烦,也从不愿意见人家出难事儿。碰到个需要人搭搭手的事儿,他总毫不迟疑地伸出手去。可惜他的那双手已经老迈了,没力了,帮不上人家什么忙了,只给人家一点有益的信心罢了。这样已经够了,谁见到这么一位热心的老人不会尊敬他、感觉到一点美好的事物仍然存在呢?易老谓的古道心肠不易被他近旁的人发现,就象很多夫妻之间一样,只愿看见对方的缺点,所以他在柳西得不到应有的尊重。

好在他老了,可以满不在乎别人对他是怎样的看法了。刚才他路过云家大院时,见到里边的花草树木,很羡慕地欣赏了一翻。云家浸了水,不过因为房基上抬了一小阶,渍得不怎么厉害。易老谓见到他们家也在搬运着一楼的家具,想过去看看吧,院门关着,人家也不认得他。他便过了,去看大水。

见到易长征,他自然免不了问答几句。忽然,他看见了陈镇长,内心就无论如何也止不住想去跟陈镇长招呼几句的冲动。戒于危险,易长征没让他过去成,倒训了他一顿。张志芳和柳如俊几个嘲笑起易老谓来。易老谓象个孩子一样,不好意思地申辩。

来看大水的人群不停地在增加,其间自然包括南部赶集的人流。他们都挤在凌驾于河田之上的兴孝路南端。那一小段田中大道是新修的,还没铺沥青,却高出北端许多,所以未被水淹。但如此多的人踩踏在路面上,使人不得不担心它是否会崩塌。人们踩出一片黄泥浆,黄泥巴的堤式路基承受不了水流的撞击和人流的重压吗?看水的人们可不关心这一点。除了公式般的叹息(这种叹息中既含有同情和真情,也不乏快意与恶意,后者尤为突出。在天灾人祸发生时,你将明显感觉到正是这样一种情况。你以为大众的心理会是如何?他们若非你所听知的善良、淳朴、勤劳,你是不是要吃上一惊,或拒之不信——真是个傻瓜呀!)他们更加好奇、惊喜、愉快。

他们的表现当然更比柳西活跃、兴奋,柳西人并不在乎,多少有点儿无可奈何的意思。他们则是坐观虎斗,丝毫不掩饰残忍的快感。对了呀,他们难道不是都很嫉妒柳西人的吗?柳西人是汾镇的一群快活畜牲,生在福地,日子比哪儿的人都过得如意呀!这些人理当受些磨难,年年来场大水才好呢!这群懒虫,根本没将种田当回事,偏偏饿不死他们!连公余粮都不要他们缴纳了!淹了好!淹了好!

观水的人群中就有人这样叫起来。

这时,有两个人看见了堤头小小土坡上的那个“冒着危险”的人物,互相问询起来:

“哎,你晓得那个长着福肚的人是哪个吗?”

“好事儿的人呗!出的什么风头!怕人家看不见。他在那儿指手画脚的干什么呢?”

“象个人样儿!肯定是柳西的哪个暴发户。哟,这水已经持平了,我敢保证,天儿不会再落雨啦!”

“你是菩萨吗?我好象见过那个长福肚的人。在哪儿呢?”

“我说你,见过的人多着呢!记住又怎样?哎哎,跟他讲话的那人不是镇委的老朱吗?我的妈呀!这位站在水堤上的英雄一定是大名鼎鼎的陈镇长!果然威风得很!”

两个农夫的对话自然引起了他们周围人的注意,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看见陈镇长啦!他们叽叽喳喳地议语起来,有激动的,有冷漠的,有赞叹的,当然也有谩骂的。在大家哄然杂陈的时候,陈镇长向这边儿挥动起手臂来,大声喊道:

“你们堆在那儿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散走吧!快散走,小心路给压塌了!”

他的随从们也喊叫起来。大家果然很快就散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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