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刀休留

《好刀休留》

第 85 章 雪幽魂(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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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死!”

曲衡波带着冯采采与小厮逃到行人川流的大街上,一手按着胸口,懊恼大喊。

“受伤了吗!快让我看看。”冯采采担忧地去抓曲衡波的手。

曲衡波急得满身上下胡乱|摸索:“坠子,我娘留给我的坠子掉了。”

那枚石坠的故事冯采采听过许多次,它虽不值一文,却是曲衡波至珍至重的物件。冯采采抬脚便要往他们来时的道路去寻,曲衡波眼角噙着泪,拽住她:“先去饮月台。”

“可……”

“方才多凶险,你可都看到了。返回不知会遇到甚,再冒出几个人来,我可对付不了!”曲衡波挟着冯采采往前走,那小厮急切地踏步,如滚油里的蚂蚁。曲衡波一手去抚冯采采的后心,“一颗石头,掉在路上不会有人注意。等天亮了再来寻。”

行至饮月台的巷口,曲衡波自觉地躲在墙角,她断不能在饮月台轻易露相。那日遭遇的那名红衣女子,恐怕就是小厮口|中的“啸娘子”。此种来路不明的女子,手段又毒|辣非常,教她察觉了自己与冯采采的关系,那还了得?

出乎意料的是,冯采采并未进入饮月台,倒是“啸娘子”迎了出来。金良戈穿着一条琥珀色锦裙,她不惧初冬的寒凉,上身只着一件茶白抹胸,披与锦裙同色的纱衣。那柄绣着红粉骷髅的扇子似乎从未离手。

“今日有人欺上|门来,道我们院子害死了人,出这么大的事,亏冯姐姐还能稳坐钓|鱼台。” m..coma

冯采采抬首道:“老|娘要赎身。从今往后这院子里是死了千八百的人,同老|娘都没半分关系。”

“此事我料到你会来提。”她款步走下|台阶,裙裾微动,莲足轻移,过路与停驻之人的目光无不为之所牵引。

“那金娘子可想好了?”

金良戈凑到冯采采身侧,几乎是咬着耳朵对她说:“若封殊仍在,我断难应你。”她又拉开与冯采采距离,“如今你是年老色衰,风情不再,我强留你也无用。赎身的银钱并着二十三年来你在饮月台收的打赏,送到此处,你便复归良家,可寻人嫁了。”

周遭路人看热闹正看得起劲,所谓“逼良家下海,劝风尘从良”,是本朝男子的一大喜好。这喜好虽搬不上台面,但遇到了哪有轻轻揭过的道理?三三两两围过去,使得本就拥挤吵闹的巷子更如沸锅。

曲衡波此时再听不到金良戈与冯采采讲话,她担心那女子对冯采采不利,冒着被发现风险悄悄去看,见到冯采采冻住了一般,在那处不说话也不动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金良戈。

她定然与她说了甚,我不曾听到。曲衡波躲回原处,琢磨着采姐有何事会成为旁人的把柄,思前想后,似乎也只有大哥了。倘若金良戈当真……她会不会试图从采姐身上获得失踪的大哥的消息,威胁于她,甚至伤害她?

愈想,曲衡波脑子里的场景就愈发惨烈。她实在按捺不住,正欲跳入巷中,一根竹杖当当正正打在她的脚背,疼得她一激灵。曲衡波转身一看,梅逐青向她摇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随自己到饮月台的后巷去。

挂心着冯采采,曲衡波说什么都不肯同他去,还欲往巷中走。梅逐青扯住她的袖子:“你不来,她才会有事。”

曲衡波仍然不动。

“我替你盯着,”梅逐青从胸口掏出一枚竹哨,“若情况有变,我就吹响此物。”他忧心自己再劝下去,隔墙有耳,难免走漏风声。非用些其他法子教曲衡波知晓个中利害,少不得用自己来押宝,“宋玉成在等你。”

闻言,曲衡波方迟疑着走开。

夜中后巷无人,宋纹已换回了自己的衣裳,他没有佩剑,袖口也没有束起。见到曲衡波来,他随意一抱拳算打过招呼,迫不及待道:“梅寒英的方法奏效了。”

“说来听听。”

“他让我扮作苦主,披麻戴孝,再遮面跪于饮月台门前。”

“那崔庭雪呢?你来假作苦主,身侧没个……没个死人,能成吗?”

“‘死人’自然有,但是个活‘死人’。”

“难道是?”

“不错,是梅逐青扮的。我之前也有此种顾虑,直接……崔庭雪到此地,对死者大为不敬暂且不提。若是有人来验看,一眼认出崔庭雪,岂不是格外凶险?”

“梅逐青敢确信饮月台的人不知他是谁?”

“我也问了,但他让我拿好他写的字纸静跪便可。”

来验明正身的人自然有,他掀开草席后似撞了鬼,匆匆跑回院中。再出来时,叫了两个打|手,将“崔庭雪”抬了进去。

“随后我就在外面等待,等到梅逐青出来,他只对我说了两个字。”

“你不要卖关子,快说。”

“他说,成了。”

“成了,这就成了?他成甚了?”

“这要多谢宋玉成做主送出去的那批火器。”说话的是梅逐青,他从曲衡波身后走来,背对着一街灯火。

“采姐呢?”

“她回家了,我亲自送回去的。”

曲衡波点点头:“一路上可曾看到奇怪的人?”

“不曾。”

“你的身份绝非郁家庄的一个门客那么简单,”宋纹道,“但我无意计较你与藻仪的交游。你们在谋划什么,我同样不会多问。但今日之事,既然大曲也在,还请你详细分明。”

“好说。”梅逐青摆出他惯用的笑脸,“饮月台的这位新东家,‘啸娘子’金良戈,是四方阁阁主段西河的义女。她在潞州淹留多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接管此处,接管磐蒲园。”

“那么,她与崔庭雪之间?”曲衡波问。

“曲娘子,你见过她,男女之情并不是她钳制崔庭雪的关节。“‘金良戈’本不姓金,姓萧,与崔庭雪同为前朝豪族世家子。”

“这种事情你都晓得?”

“这种事情有专门的地方可以打听,我以后再说与你知。”他接着道,“崔庭雪未拜入恒山派前,崔家已为他相看好一位姑娘。但后来不知发生何事,那姑娘年少暴亡,而崔庭雪很快就被家中送去了恒山。”

“也就是说,金良戈与那姑娘有关?”

“正是。她吃准崔庭雪对当年之事抱愧,定要对她言听计从。我也好奇究竟是何事,可以让崔庭雪不顾师门,传出一个‘耽于风|月’的名声。这些都是前话。宋玉成送出的那批火器,并不是磐蒲园原来的主人所留,否则必定朽坏,无法使用,那晚你二人不可能……”

“且慢。”宋纹打断他,“萧家如今虽没落了,可还未到要鬻儿卖女的境地吧?我们怎知你不是胡诌。”

梅逐青反问:“人心叵测,单靠外人观一家之兴衰可能断言?”

“宋玉成说的有理,这回我信他。不过咱们也不是要追溯崔庭雪的死因,不必纠缠此事,这是金良戈已认下的。可我好奇,她就不怕我或宋玉成舍下一身剐,将她的所作所为捅到恒山?”

“你们一个游侠,一个弃徒,怎样取信于恒山?尤其是你,”梅逐青看向曲衡波,“你与簪花剑客大打出手,这是多少人都知道的事。”

“是他挑衅我在先。”曲衡波小声反驳,“再说,她不还是甚四方阁阁主的义女,难道就有多清|白?”

“那是她不为人知的身份,对外,她只是一个沦落风尘的可怜人。若不信,可再向旁人打听,问他们‘饮月台的东家是谁’,我担保所有人都会告诉你一个,你从来没听说过的名字。”

“哎,你说的是。”百口莫辩的事情,曲衡波经历的不少。有时,她在败给血|淋|淋的真|相之前,会先败给身边的人们或满不在乎或毫不信任的目光。尽管她认为,自己不该是那种人。曲衡波看着梅逐青的眼睛,从里面捕捉到了一种熟悉的眼神。

是那日她在鸣蜩谷某棵树下,远远看到的那种眼神。

好似一团冬夜里的火光。

她回过神来时,梅逐青已扯回了话题:“她可能不担心你与曲娘子去向恒山告发,但她更怕因馈赠火器一事,使磐蒲园落得勾结匪类的罪名。这于她今后的道路而言,大为不利。”

“百密一疏。”宋纹道,“她这般忧心,还是让我打听到了她将崔庭雪藏于磐蒲园的消息。”

“不。”曲衡波说,“她是故意放出崔庭雪的消息的,岔子不出在这里。”

梅逐青道:“不错。四方阁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铲除异己的机会,你二人本该要与崔庭雪一同死在磐蒲园的。应当是受命去请护卫的人中|饱私|囊,以低|价雇|佣了强人,才生出变数。”

“虽说她已答应会处理崔庭雪的后事,也不会牵连到我等。但如你所说,四方阁不会容忍一个异己……”宋纹若有所思,他转向曲衡波,“珠英楼的人不能算无虞。”

曲衡波放空了一瞬,双目呆呆对着地上错乱|交叠的三个人影,道:“他们本就是刀口舔血的鬼,靠取人性命过活。恒山派剿得,鸣蜩谷剿得。今日死得,明日也死得。横竖不过一死,甚‘无虞’,那不是他们配求的。”

“封分野毕竟是你兄长。”宋纹语气中流露|出些许犹疑。

曲衡波摇摇头,不再接话。

“总之此事算是揭过。”梅逐青道,“崔庭雪之冤|屈,今后能否昭|雪还要仰仗二位,万请珍重。梅某告辞。”

与梅逐青打过几次交道,宋、曲都习惯了他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作风,抱拳道别。待人走远后,宋纹才问曲衡波:“河道内大举挖沙,会运何物?粮食?农具……”

“还是兵器火器,人?”

宋纹脚边蹿过一只老鼠。它长长的尾巴拖出一条轨迹,钻进每个目睹它狂奔之人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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