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宵有个从不离身的白瓷药瓶，瓶子里装着数十枚药丸。那是他母亲给他的，从他记事起，他就随身带着这个瓶子，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在母亲的注视下从里面倒出一颗黑色的药丸，然后吞服下去。

大一点后，他问过母亲为什么要吃药，母亲只是说他先天不足，加上五岁时遭遇变故，身体越发虚弱，故而需要借助丹药来补元固本。

“这个药，宵儿不可以停，”母亲经常这样嘱咐他，“宵儿还小，有很多东西想要伤害宵儿，这个药可以保护宵儿不被那些东西伤害。”

那药是甜的，只是回味有些薄薄的苦，这是因为母亲怕他不吃，于是试了很多次，终于调制成了现在的味道。

再去细品，这薄苦的回味中，其实还带着一丝似血的腥味。母亲曾说，那是因为加了一种叫做蔓紽萝的花汁，那花莹白圣洁，可以扫除世间一切邪祟不详之物。然而这样圣洁的花儿，它的花汁却是带着血腥的味道。

对母亲来说，让他持续吃这药丸似乎成了最重要的事情。以至于在她病重后身体越来越虚弱之时，心心念念的却是让顾承宵背下这个药方，并且告诫他不许告诉任何人。

“包括你的父亲。”无广告网am~w~w.

清冷的月光透窗而入，顾承宵收回思绪，就着月光看着手里的药瓶，直看到月光躲到了窗棂之后，才从里面倒出一颗放入口中，然后盘膝坐下，按照儿时母亲教授的术法开始内炼。 m..coma

苏长曦在师父的房间里又待了一个多时辰才离去。夜明灯再次暗下后，窗上便无人影绰绰，只余灰黑色的安静，还有园中偶起的虫鸣。顾承宵没敢睡下，而是倚着长桌守着那扇窗，直到天光放亮。

就这样过了两日，在第三日的清晨，沈云之便带着徒儿顾承宵以祭拜家人为由，离了浮玉山。

从浮玉山到顾幽山不过御剑半日的路程，顾承宵尚不会御剑，只得站在沈云之的身后，牢牢的扶住自己师父的腰身。

耳边劲风猎猎，云雾在身边迅速的划过，顾承宵此时已经没有第一次被师父带着御剑时的紧张，注意力反而被另一件事吸引了过去。

师父的气息，有些不稳。

是因为那道咒力吗？顾承宵暗自琢磨着，或者是因为师父替自己受下的那些皮肉之苦还未彻底恢复？听廖杨说，这两日师父每晚都会被长曦师叔带去后山一处灵泉中浸泡，夜夜回来时，顾承宵都会寻个理由去师父房间里看看他，偶尔递茶时碰到他的手，便会被他手上的温度激得一机灵。

那指尖的冰冷，简直寒到彻骨。

即便如此，师父却只是休养了两日便带他前往顾幽山。

顾承宵抿着唇，扶着沈云之的手不觉也紧了起来。

沈云之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异样，他微微转头：“怎么？怕高？”

“不怕……只是，有些累。”顾承宵索性顺水推舟，“师父，我们能不能在上山之前择一处客栈休息一夜？”

沈云之略一沉吟，便点头应允，随即御剑落下地面，正巧落在顾幽山不远的一处小村镇。

村镇里只有一家客栈，门面不大，好在还算干净整洁。安全起见，两人要了一间有里外间的套房，又让小二备了酒菜，浮玉宗并未严格辟谷，人间烟火自然不能省去。

待到补充了饮食体力，又各自打坐调息了一番后，天边已是西风残照，兔起乌沉。

日间尚有些喧闹的街巷，似乎也随着夕阳的落下而安静了下来。沈云之站起身挑开窗户向外望去，他们这间位于二层楼上的套房原本可以看到下面街道的车来车往，此时街上却空空如也，家家户户紧闭着门窗，每家门楣上都悬着一盏孔明灯，天色尚为青白，这些孔明灯却尽数亮了起来，一盏盏顺着街道亮过去，仿佛一串引路的灯火，将过客引向村外青山脚下的那座灰白相间的山庄。

“那里就是陈白山庄。”沈云之见顾承宵也凑过来，扬了扬下巴解释道，“这座村镇在陈白山庄的势力范围内，我们入夜便走，不会惊动他们。”

顾承宵点了点头，又向着北面那座更远处的山峰望去。那山峰巍峨挺拔，远远看去只能辨出墨黑的轮廓，山峰顶部似乎被云雾笼罩着，看不到顶峰的样子。

那是顾幽山。顾承宵不由咋舌：“原来陈白山庄离顾幽山这么近。”

“近又怎样？”沈云之冷哼一声，“有这样的邻居，只能说你顾幽山太过倒霉。”

顾承宵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房门打开，小二拎着一盏孔明灯站在门口，谄笑着道：“两位客官应该不是本地人，我们镇子近几日不太平，夜里会有邪祟出没。陈白山庄的仙君们赠与我们施了驱邪术法的孔明灯，让我们在住了客人的房间门口都挂上一盏。您瞧，就是这个，我这就给您挂上。”说着，便抬手向门楣上挂去。

顾承宵：“交给我吧。”

沈云之：“有劳了。”

师徒两人几乎同时开口，顾承宵说完愣了下，回头看他师父，店小二也有些尴尬的停下动作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将孔明灯挂上去。

沈云之朝顾承宵使了个眼色，微笑着对小二点头道：“劳烦小二哥帮我们挂上，多谢。”

店小二似乎松了口气，挂好孔明灯便关上房门退去了楼下。顾承宵有些不解：“师父为何不让徒儿查看一下这孔明灯？”

沈云之看了他一眼：“你倒是继承了你爹在外谨慎行事的性子，却也容易因这谨慎而打草惊蛇。”

顾承宵不明所以，便见着自己师父抬手一点一挥，指尖一道符纸透门而出，片刻后复又回到屋内，轻飘飘地落在了沈云之的面前。

“是催眠的术法。”沈云之看着符纸上的灵纹字迹，道，“这孔明灯并非针对什么邪祟，也没有驱魔的作用，只是对活人催眠而已。”

“催眠…陈白山庄…”顾承宵拧着眉头看那符文：“师父是说，陈白山庄只是借着邪祟和驱魔来欺骗村镇的百姓？可是…他们为何要如此呢？”

沈云之看着天边最后一道青白染上墨色，轻轻放下了挑起的窗户：“也许，很快便会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