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璇真人他们走后，沈云之靠着床头的软榻闭上了眼睛。

刚刚各种信息有些庞杂，他毕竟刚苏醒过来。

此时的疲惫感如同潮水一般，在他安静下来的时候，呼啸着想要将他吞没其中。

随便吞没吧……沈云之也不想再费力去抵抗这种感觉，于是闭上眼，任由各种画面和信息在眼前肆意划过，不做任何矫枉。

梦境中的三个场景再次断断续续的浮现在眼前，沈云之突然想起，若说这些场景是因为自己的执念或者他人裹挟的神识之力所致，那第一个是莫子虚的执念，第三个是自己的，而这第二个……若说也是自己的，其实有些说不过去。

因为在自己的记忆中，从来没有出现过那个山崖上的人影。

他突然心中一凄，这个执念，定然源自当时在场的第三个人。自己与那山崖上的身影都是被注视着的人，那么，注视他们的人，才应该是这份执念的拥有者。

可是……会是谁呢？是莫子虚？他当时偷偷跟着自己到了白鹿河畔？不太可能。以他当时的实力，若是跟在自己身后，自己定然会察觉。

是自己的师父玉璇真人吗？这个答案被沈云之否定的更快。因为那个时候，玉璇真人已经闭关了。

会是谁呢……近日来有灵力进入自己体内的，除了莫子虚和师父玉璇真人，只有……

“师父？”

沈云之的思绪被打断，他睁开眼，正看到徒儿顾承宵端着药碗，坐在了自己的床榻边。

“仲阳长老说，药必须按时吃。”他用白瓷汤匙舀起一勺药汤，轻轻吹凉，然后小心的将汤匙递到沈云之的唇边。

“来。”

沈云之看着眼前的徒儿，下意识的张开嘴，任由他将汤匙递进自己的唇间，然后轻轻一斜，将药汤顺利的喂了进去。

“苦吧？现在就吃个蜜果子？还是全部喝完再吃？”

顾承宵伸手拽过桌子上的漆木盒子，捡了颗鲜红的海棠果朝沈云之晃了晃。

有那么一瞬间，沈云之有种恍惚的感觉。

仿佛眼前人并非那个自己捡回来的小徒儿，也不是那个大火之夜一剑洞穿自己的逆徒。

此时的他，更像是一位故人。

一位可与自己比肩而立的故人。

“晦宁，你长高了。”沈云之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顾承宵微微愣了下，似乎猛然意识到什么，刚刚只顾着忙活，现下急忙坐直了身体。

“师父……是弟子逾越了。”

“之前每日给我熬药，却不知你喂药也如此熟练。”沈云之按下他手中的汤匙，接过药碗低头吹了吹，一仰头干了整碗药汤。

“……母亲病卧之时，我偶尔会在跟前服侍。”顾承宵恭敬的递上漆木盒子。

沈云之没接盒子，却将他手里那枚海棠果拿了过来丢进嘴里。

“甜。”他满足的砸了咂嘴，重新又闭上了眼睛。

顾承宵看着他重新靠回软垫，急忙伸手帮他把垫子松了松抬了抬，看他靠舒服了，这才直起身，端着空药碗转身走出房间大门。

只是他没看到，在他踏出门槛的同时，沈云之再次缓缓睁开了眼。

而沈云之也没看到，顾承宵在踏出房间的同时，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面色却凝重了起来。

数日后，玉璇真人再度闭关，司文被宗门派去观临曲萦那边参与对莫子虚的追击，沈云之本来自告奋勇要去给师父做护法，被玉璇真人直接踢了回来。

苏长曦做了长老会首座，如今留在宗门的长老只剩下三个人，沈云之还是个不顶事儿的，顶多只能算半个长老，于是每天各种事务纷至沓来，能把苏长曦埋过半截儿。

好在苏长曦确实擅长打理繁复事务，乱过几日后，所有一切便步上了正规。惩戒之责由苏长曦自己代为执掌，习武阁则交给范仲阳执掌，顺便给弟子们多加了一门课业——藏书楼修习。

这门课业名义上是让弟子们自修，但是藏书楼是沈云之在浮玉宗唯一执掌的地方，任由他再闲散，也不好将这个“唯一”舍弃了去，于是这门课业其实是落在了他的头上。

一向怕麻烦的沈云之自然是不太乐意的，他嚷嚷着自己重伤未愈、咒力未宁、神识不稳、灵脉有损……总之就是不适合去教习这些毛孩子们。

苏长曦冷冷的回了一句：“你就继续给他们讲故事即可，不想讲故事了就把他们按在藏书楼看书也好，多读读那些书册心法自然上佳，就算是读你搜罗来的那些话本子，也总归是好的，这些孩子们还少有下山历练的机会，也难见世间险恶，但是这些书册能帮他们。”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沈云之听他如此说，想了想，也便应下了。其实他知道，苏长曦不过是找个由头让他安心留在宗门而已。

只是这份“安心”，又怎么能被一门课业便留住了呢。

让人意外的是，顾承宵被玉璇真人指为了半个闭关护法。所谓半个，只是要求他每日去掌门师尊闭关之处查看一番即可，并不要求他日日守护在那里。

沈云之自然是应允了，顾承宵虽然也应了下来，与师父同行回来时，却又有些欲言又止。

“掌门师尊让你做护法是对你的认可，”沈云之道，“你却缘何如此患得患失的模样？”

“我怕做不好，”顾承宵倒是坦诚，“而且师父这边也需要人照顾，每日拿药煎药、陪着您调息入定，这都是马虎不得的事情。”

沈云之挑了挑眉：“为师只是内伤未愈，不是下不来床…”

“可是仲阳长老和长曦师叔都对我千叮咛万嘱咐，”顾承宵实话实说道，“他们说师父您对自己事情一贯不上心，要我多盯着您些才行…”

“……”沈云之磨了磨后槽牙，“那这样吧，你盯着我吃药养伤，我盯着你去给掌门师尊做护法。”

“师父，这样不太好吧……”

“少啰嗦，就这么定了！一会儿再去帮我装一壶‘竹月’。”

“师父，仲阳师叔说养伤期间不让您喝酒。”

“我带着，就光带着还不行么？哼！” m..coma

“……行…诶？师父您等等我………”

师徒两人一前一后一行一赶，间或可闻言辞数落或连声诺诺。

浮玉山上秋叶已黄，凉风已至，沙沙的落叶零星着飘落下来，重回了大地的怀抱。

留下过冬的鸟儿们早已开始勤奋的寻找食物储备起来，却有一只黑背鹡鸰鸟默默地站在枝头，望着这师徒二人渐渐消失的方向。

它的黑眼珠微不可查的闪过一抹血红，鸟儿歪着头静止了片刻，随即便扑棱棱地张开翅膀，向着两人飞了过去。

就这样，树木林立的山间小路中，有这么一只鸟儿不合群地飞飞落落，未鸣一声，直至夕阳西下，也无人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