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风大，齐福贴心地为谢晋霄送上披风，不理解殿下为何要亲自来马场一趟。
“你说太子妃最近来马场很勤，兜兜转转，东张西望，她在找什么？”谢晋霄喃喃地问道。
“奴才不知。”
谢晋霄轻哼一声，面上是冷漠的讥讽，“她真是蠢得可怜，真当马场没耳目，她嘴里念着谁，都回传到孤的耳里。”夜风吹起，他手中的灯笼轻轻摇晃，灯光并不让人感到温暖，他那话语只听出彻骨的冷意。
“她今夜还在此处，对吧？”谢晋霄冷冷地望向齐福。
“太子妃今夜确实又来了马场……”齐福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他明显感到殿下的怒火。
谢晋霄早早看见草地上站着的两人，隔得远听不清两人嘻嘻哈哈说些什么，似乎在商讨着什么，他眼眸寒光四射，眼底一片阴翳，抿着苍白薄唇，往乔宁的方向走去。
“我真看见怀安了，他化成灰我都认识。”乔宁信誓旦旦地说道。
“这都来马场第五天了，连个影子都没看见……”章茯苓泄气地说道。
“马场的人这么多，当然要找很久。”乔宁疲惫地叹息，两人好不容易支开东宫的宫女，独自在马场上晃荡，夏虫围绕这手里的宫灯，仲夏夜的蝉鸣在耳畔鸣唱。
“怀安……”乔宁心心念念地叫着那月光少年的名字，她站在此处多么明显，他只要再来一次马场，便可以看见她拿着宫灯静静等候。
夜空星光璀璨，夏夜的凉风吹来了不速之客。
“太子妃在此处做什么？”谢晋霄板着脸询问道。
乔宁诧异地看向他，今夜他身着白衣，在月下端正如玉，“来马场当然是骑马。”
“是吗？”谢晋霄意味不明地反问，声音变得暗哑，“你整天在马场晃荡算什么样？”
“你来马场晃荡，我也没说你什么，你管我做什么？”乔宁翻个白眼，回怼道。
一旁的齐福低着头，不得不感叹太子妃真是天不怕地不怕最不怕殿下。
矜贵的太子眼神变得晦暗，“你坏了孤的名声。”
乔宁却笑道：“你有什么名声？你当个太子，整天很闲啊，一会陪着江怡乐玩，一会儿跑到马场来管我。”她满眼的嫌弃和不解，盯着谢晋霄，倒也没瞧出他眼底晦暗不明的嫉妒和怨气。
夜里吹起她海棠花色的裙摆，她发丝间的金花玉珠步摇随风晃动，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音，他掩饰下眼底不明的情绪，压声说道：“你是孤的太子妃，怎么管不得你了？”他上前强硬拉着她的手腕。
章茯苓紧张地走来，“你做什么？”
“她是我的妻，我碰她是理所应当！”
章茯苓哑口无言地看着突然奇怪的谢晋霄，茫然地看着乔宁。
宫灯落在地上，乔宁心脏一紧，同样茫然无措地看着谢晋霄，确实是这几日整天混迹在马场，但这到底怎么惹怒了他……
“好，我现在就回去，你放开我。”乔宁努力拉扯回来自己的手，那人却紧紧地抓着，丝毫不肯放手，对上他一双决然的眼睛，惊得乔宁脸色苍白，她急忙低下头，示意自己要捡起地上掉落的灯。
“走吧。”好不容易等到他放手，乔宁急忙捡起地上的宫灯，拉着茯苓离开，她甚至怕得不敢回头去看他可怖的神色，充满侵占性，仿佛看见曾经的燕王……
“你怎么了？”茯苓疑惑地看着乔宁紧张得冷汗直流出，不解地看向那风中俊逸的太子，平日在外臣眼里温和如玉，可在乔宁面前却如魔鬼般不讲理！
“殿下？”齐福小声地叫他一声，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良久才看向乔宁离去的方向，空旷的草地无人，他还能回忆手腕温热柔软的触感。
“不过是个贱奴，她到底在想什么？”谢晋霄喃喃道。
齐福跟在他身后，连头都不敢抬起来，也不敢观察殿下此刻的表情，只是夜里风大，两人来到马厩，老太监正呵斥着马奴快点打扫，明日还有贵人来骑马。
谢晋霄本没在意，只是轻轻一瞥，看见老太监的鞭子毫不留情地鞭打在马奴的消瘦的背上，只是一刹那，他僵硬地站立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那卑微的马奴，漆黑的瞳孔放大，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马厩只有几盏灯，昏暗的灯光下，他还是一眼就认出那马奴半张脸与怀安如此相像。
齐福叫住那老太监，他从未看到殿下有这样惊诧的神色，他探究地看着那马奴，头发杂乱，面容却极为的俊俏秀雅，背部伤口夹杂着血液流下，殿下绝不是同情才看向他。
“参见太子殿下！老奴正在教训这马奴，不知殿下驾到，请恕罪啊！”老太监声音如同黑夜里的乌鸦，颤抖地跪在地上。
马奴已经虚弱得说不出话来，颤栗地跪在地上。
谢晋霄弯下身子细细观察马奴，突然一笑，笑乔宁差点就可以见到他，但见的人不是怀安。
“你叫什么名字？”
马奴虚弱地回答道：“姜宣。”他微微抬眸望着风光霁月的太子，他身着的白华服，是自己一辈子不可触碰的锦绣绸缎，他所戴金冠在微弱的灯火下闪着金光，好似一尊神像，一辈子不可触及。
此人不是怀安，想起乔宁连着五日赶来这马场，就算天热暴晒也抗住，只为了见他……
世上真有这么像的人吗？
谢晋霄不放心地看着颤栗害怕的马奴，想起那卑贱的小护卫，虽然为奴，却一身傲骨，也只有在乔宁面前才那般卑微如狗！
“求殿下救救奴……”姜宣将太子视为唯一的救命草，重重地磕头，哀声哀求道。
顶着怀安的脸，来求他，他微微一笑，“求孤做什么？”
“奴不想呆在马厩，终身与马为伴，求殿下给奴一个机会！”姜宣含着泪，红着眼睛哀求道，那身子骨真是卑微到了极点，他瞧见太子微笑，便知道自己还有机会，只是他只瞧见太子笑，却未看清他眼底疯狂的妒意和杀意。
一旁的老太监浑浊的眼珠子盯着姜宣，若不是有太子在，他早就想用鞭子弄死他。
早就听闻新太子颇得圣心，宅心仁厚，在老臣面前温和有礼，礼贤下士，对待下人温柔。姜宣只求这善良的太子能救救他，他这点请求，于他而言只不过是举手之劳。
谢晋霄盯着这张可怜的脸蛋，想起那夜与她同寝而眠，即使他是暗自开心，却也有难以抑制的愤恨不甘，那夜她连做梦都念着怀安的名字。
“好，你不想在此处，孤会让你去别处。”
在温柔的灯火下，姜宣感激涕零，不断地磕头表达自己的谢意。
谢晋霄的笑容越发深，瞧着姜宣如一条狗般感谢自己……
离开马厩后，齐福感到殿下的愉悦，太子温柔地笑着，轻声说着最残忍的事。齐福不由同情地看着马奴，他还在恭敬地磕头感谢，以为光明的未来正等待他……
“是，奴才知道了。”齐福说道。
……
乔宁踏上马车，宫女与马车夫一同往东宫的方向走去，今日的夜市依旧热闹，小宫女云银帮她买来一些小零食，乔宁将其中一份分给她。
小宫女云银惊喜地看着乔宁，欢喜地接过乔宁给她的糖丸。
只是恰好遇见一辆马车挡在路中，两辆马车无法同行。
对面的车夫猖狂地呵斥他们，让他们快点让行。
乔宁本就是低调出行，对面不知她是太子妃。
“这可是燕王殿下新得来的美人，还不快点让开！”
乔宁手中的糖丸掉落在地上，听到燕王名讳，心中一紧张，赶忙吩咐让行。
小宫女云银也不敢在乔宁面前提起燕王。
一只玉手缓缓掀开马车前的流苏，那美人身着桃色长裙，衣裙上绣金丝牡丹花，头上所戴饰品精贵得让周围侍女屏住呼吸，不敢乱碰，“先让对面的姑娘离去吧。”她的声音轻柔如羽毛抚慰心灵，红唇微微勾起，明艳的眼眉带着淡淡笑意。
章茯苓站在马车外，怔怔地看着那衣着打扮华丽至极的姑娘，她瞪大眼睛，微微张开小嘴，愣在原地半天，眨眼几次，看了那华丽姑娘的面容几次，确认那人长得极其像乔宁！
连小宫女云银也愣在原地，仿佛见鬼一般，脸色苍白如白纸。
“那就我们先走。”乔宁在马车中坐着，吩咐道。
只是自己的马车没动静，乔宁也疑惑。
“怎么不走了？”乔宁擦擦自己的嘴，从马车里钻出来，只看了一眼，可怜的鸡腿掉落在地上，她自个吓得没站稳摔坐在马车上。
那位姑娘也惊诧地看着乔宁，她柔和的眼神扫视着乔宁的全身，似乎将她看得彻底，只是很快收起自己惊诧错愕的表情，淡淡地低下头，瞧不清她眼底何种悲凉。
两班人马同时沉默。
没想到在这巷子遇见了燕王最近宠爱的外室，宠爱到何种地步呢？大概是东宫小宫女都知道的传闻，连茯苓也听说过燕王宠爱外室，为她一掷千金的传闻。
只是所有人不曾想到，这外室竟然与太子妃长得如此相像。
“走吧。”乔宁心乱，慌张地坐回马车里，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的马车夫说道。
浩浩荡荡的队伍离开了这狭窄漆黑的巷子，夜里的明月变得沧桑阴冷。
“那便是太子妃吗？”镜花看着离开的精贵马车，摸着自己的面庞，凄凉地询问。一旁的侍女低着头，不敢回答她的问题。
镜花轻轻叹息，摸着身上所穿的华服，头上所佩戴的金银饰品，满足地说道：“这可比我以前的日子好多了，有什么不满足的？只怕，殿下还不满足吧？”
她想到那夜他醉时，模糊地叫着其他人的名字，用痴恋又怨恨，不甘又疼爱的神色凝望着她……
这天家的事可比普通百姓更有趣，燕王竟爱着太子妃，爱而不得，爱得痴魔，可笑她捡了这么个便宜，脱离苦海。
“走吧，殿下今夜该着急了。”镜花说道，全然对刚才的事情没了任何反应，也懒得理会还沉浸在震惊中的奴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