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点，洁净宽敞的厨房中响起了搅拌蛋液的声音，姚薇一边观察着油温，回头看了一眼客厅。客厅中间围着一圈柔软的护栏，她的女儿李彤正坐在里面一个人玩毛绒玩具，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蛋液入锅，发出“嗤”地一声，她赶紧盖上锅盖回头看女儿，发现女儿果然被怔怔地看着自己，她朝女儿露出个最温柔的笑，才继续翻炒起来。

这时，伴着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李震趿着拖鞋从楼上下来了，打着哈欠，闻到了厨房中传出的油烟味，不悦地皱起了眉头，错开了妻子投来的斥责的目光。

要是以前，妻子肯定会将他叫到厨房，皱着眉训斥他声音太大会吓着女儿。

要是以前，他会无所谓地应付着，然后埋怨妻子做饭不开抽油烟机，好好的别墅搞得跟拥挤的居民楼一样。

前提是，以前……

两人心照不宣地保持了沉默。

姚薇本来打算不管李震给女儿喂饭的，可一想到昨晚接近凌晨了，他还在书房工作，便依旧给他盛好早饭端上桌。

李震拿着平板，按惯例在浏览新闻，给姚薇端来的早饭让了个胳膊肘的位置，头也不抬。

姚薇忍了忍，告诉自己：还好他今天没说什么吃面包牛奶鸡蛋就好的话，不然她肯定当场就要提离婚，李震的反应会吓着孩子的。

她吹着给女儿晾得适口的鱼羹，蹲到围栏外，轻声唤了句“彤彤”，女儿依旧专注于手里的玩具，没有理她。姚薇抬手摸了摸女儿柔软的头发，笑道：“彤彤乖，吃了饭我们再玩好不好？”

彤彤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偏过身离她更远了一些。

姚薇正有些泄气，李震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先吃你的，她饿了就会吃的。”

她几乎一下子就爆发了，目光陌生而狠毒地看着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丈夫，恨不得将他撕成碎片，立刻跟他离婚。可她最在乎的女儿就在旁边，似乎感觉到了她隐忍的怒气，垂着头，斜着眼睛看她。这是害怕的表现。

姚薇长舒一口气，转了转酸软的脖子，坐回桌旁，将手里的鱼羹吃了。

李震看着妻子隐忍不发，觉得又疲倦又渗人，好像新闻中那些会杀夫的阴冷妇人一样，昨晚还一脸阴沉地在书房门口站了会儿，简直太可怕了。他顾不上烫口，麻利吃完，拿了钥匙出门了。

他觉得，在这个压抑的家里待久了，自己也会变得不正常的。

姚薇看着丈夫火急火燎的背影，又看了看客厅的时钟，才七点四十，他开车去公司也不过八点多，去这么早……

她想起以前，自己洗手作羹汤，李震会跟她一起赖在厨房，还说这些事让阿姨做就好。即便她做的饭菜不尽人意，李震依旧一扫而空，还要满足地说她做得很好，如果哪里改进一点就更完美了。早上出门的时候，李震也会向她所要一个亲亲抱抱才肯离开。

不像现在……

他们二人已经分房睡许久了，从前的恩爱也已经模糊。两人的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从互相责问到冷漠，让姚薇忍不住一次次地怀疑，李震在外面是不是有人了。

姚薇失神地看着李震的车消失在大门外，想到什么，忽然恶狠狠地看向安静的李彤。

对，从李彤确诊为自闭症开始。

要是没有李彤……

姚薇看着女儿粉雕玉琢的面庞，狠狠地摇了摇头清醒过来，自己内心有那样邪恶的想法，她感到很羞愧。看了看外面的草坪和阳光，她轻声问女儿：“彤彤，妈妈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李彤不会回答她，她依然将女儿带了出去，毕竟一直待在家里，对孩子发育不好。

她拿了本艺术相关的书籍，就着惬意的日光，坐在女儿旁边看了起来。

书中的理论已然有些陌生，曾经的她可是信手拈来，姚薇不由得沉浸在怅惘的情绪中，直到一声狗叫将她从失神中拽了出来。

“李太太可真是好福气呀，相夫教子，彤彤又乖巧得紧，真是什么都不用发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从篱笆处露了个头，涂脂抹粉，笑眼弯弯。

姚薇不怎么跟邻里打交道，也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个女人，猜她是新搬来的，便礼貌地点了点头，继续看书。

那女人被狗拉着往前走了一步，站在铁门边，笑道：“听说李太太以前是设计总监，您设计的那个童装品牌，太有风格了，我准备以后都给孩子买那个牌子的。”

听人提起自己曾经的辉煌，即便知道那是奉承话，姚薇也不禁有些开怀。正组织语言想多说两句，女儿忽然说了一句话。她赶紧放下书，也顾不得搭理门外的女儿，蹲到女儿身旁轻声问：“彤彤说什么呀？妈妈没有听清楚，可以再说一遍吗？”

彤彤盯着手里的玩偶，奶声奶气道：“吃饭，饿了。”

姚薇赶紧跑回家里，端了碗鱼羹出来，谁知女儿闻了闻，将脸别向一边，“不要。”她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要什么，女儿才说要花生。

这让姚薇有些犯难，她对花生过敏，家里根本没有花生。又想了想，之前吃面包，有给李震准备过花生酱。她飞快地跑回去拿了出来，拌在鱼羹里喂给女儿吃。

李彤却是闻了闻，依旧摇头，试探性地看着姚薇。这眼神姚薇懂，彤彤敏感胆小，这是要让她试一口才肯吃。

姚薇咬咬牙，往嘴里含了一口，一口咽下，再点头笑道：“真好吃呀。”李彤见状，这才肯乖乖张嘴吃饭。

喂完女儿，她的嗓子和嘴唇已经开始肿痒起来，跑回家中翻出医药箱，赶紧吃了两颗过敏药，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她低估了自己的过敏症状，窒息感与浑身的疼痛依旧没有减缓，反而愈发灼人。女儿看见她捂着嗓子细细地咳嗽，像是看见什么十分害怕的东西一样，越躲越远。

姚薇想带女儿一起去医院，谁知道李彤不要她碰，缩成一团，开始怪叫起来。

门口的女人早已离开，无奈之下，她只能打电话给李震，李震估计在忙，挂了她三次电话，终于接起来的时候，语气很是不善：“我在开会，有什么事回去再说。”说完便挂了电话。

姚薇摸着咽喉的地方，听着电话那头的忙音和这头女儿的怪叫，终于忍不住，将手机狠狠摔了出去。惊惧之下，女儿开始哭嚎起来。

姚薇眼眶泛着红，却怎么也落不下泪来。

尤其是看见女儿那恐惧的眼神，她的心彻底沉了下来，万念俱灰。

要不……

一起死吧。

离开这个冷漠的世界。

昏沉如溺水之际，一道清脆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请问您是姚薇女士吗？”

姚薇艰难地扭头看过去，只见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子攀着门，笑盈盈地对自己说：“我叫阮阮，是您的野生粉丝，冒昧前来打扰，还请见谅。”

她的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像溺水者抓到一根浮木一般，激动地冲了上去。　　17734/96910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