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乡野丫头，可懂些刺绣针法？可有碰过什么绣织机器么？我看你连刺绣的门边儿都没摸着吧。”
又有一个脸颊狭长，刻薄样的势利眼趁势附和上去。
那长相秀丽的为首女子便不再掩饰，高高在上地质问：“你一个小小的乡野丫头，算甚么，竟能有幸在沈师傅身旁做事？”
“是呀，您作为臻绣坊的首席徒弟，才可获得沈师傅亲授技艺，我们就不消说了。”
左手边儿身量较小的女子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斜斜地瞟了她一眼。
章锦儿起初是有些面皮子涨红，怒气陡生的，可她是什么人？乡野村夫、骚人墨客，无不是她的手下败将。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想至这里，她便不再低眉忍气，平静地抬头清清嗓子。
“咳咳，我这个乡野丫头倒有些话想问你们这些尊贵小姐？”
对面来势汹汹的挑事者突然噤声，令她们意想不到的是，这小丫头竟还有脸直视她们，还问得出话？
微微挑起嘴角笑了笑，章锦儿便叉腰做出些粗野样，回归乡村女子的本性。
“我且问你们，一茬秧苗什么时节成熟？100斤的猪子值几个价钱？生地黄在哪里挖得最多？”
连珠炮似的，章锦儿一口气抛出这么些问题。
对面的女子眼珠子都瞪圆了，有些人惊得险些忘记维持住冷笑的鄙薄样儿。
“这，这……”挑事的都面面相觑，场面竟陷入诡异的平静。
咳了一声，为首的首席徒弟绷不住面子了：“你这是什么问题，我们在跟你谈论刺绣入门的问题，你拿些村野问题问我们作甚？”
“你既然问我，那我就简单说说，好让你们这些个无知浅薄的人开开眼界。”
章锦儿懒懒地靠在长廊的柱子上，好整以暇地笑笑。
“一茬秧苗8月下旬收割，100斤猪子约摸700钱，生地黄在荒坡、山脚、路旁常见。”
首席徒弟闻言，不悦地紧皱眉头：“这些乡野间的俗事，知道有甚么用？不要惹人发笑。”
章锦儿舒展笑颜，摆出一副天真样儿：“呀，你们连这些人间的油盐酱醋都不知道，莫不是连做人的门边儿都没摸到？”
为首女子脸庞气得青白，险些七窍生烟：“我现在只问你不知刺绣，凭何做……”
未及说完，便遭章锦儿轻巧地抢白：“我肚子里墨水不多，只知道韩愈贤者曾言，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我虽是才入门，昨晚才洗些绣布，可也是愿以赤诚之心求得技艺。”
“我虽则是乡村野丫头，不比你们这些挖空心思，以讥笑讽刺他人的刻薄女子强？”
同时站起身逼近为首的大徒弟，毫不畏惧地正视她们，眼中是反败为胜的锐气。
“你。”一时语塞让首席徒弟愈渐窘迫，脸儿一阵透红一阵煞白，简直可以开个染坊了。
“你什么你？还不赶快带着你的这些喽啰回去多学习做人的训条，大师姐？”
她的尾音轻佻上扬，刻意强调自己已入了臻绣坊，这不可回转的事实。
“以后还请多指教，我洗耳恭听。”
章锦儿打了个呵欠，耸耸肩，自顾自信步走了。
这边她昂首走着，并不再多言，背后倒是些不甚服气窃窃私语，一下子高下立判。
“呵，还收拾不了你？”
她长舒一口气，伸出双手捋捋脸旁碎发，伸了个懒腰便准备拐弯儿去后院。
“啪啪啪。”一阵突如其来的抚掌声让章锦儿吓了一跳。
“真是个厉害的小丫头，嘴皮子利索得都可以打磨打磨，当剑使了吧，嗯？”
倏忽间，自树荫下转出一人，身形颀长，一派翩翩公子的模样。
待章锦儿讶异望去，这不是？
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点向来人：“你不是那天？”
“对了，看来丰神俊朗也是一种错误，一面之缘也能记忆深刻。”
摇摇扇子，徐佩霖缓步走近，脸上挂着玩味的笑容，眼眸多情似一口幽深的井。
徐佩霖今日早晨是碰巧进了臻绣坊，想采购几匹绣布成品孝敬自己的奶娘，谁知刚进去就目睹了这么一场好戏，让他大饱耳福，对这个来路不明的乡野小丫头又多了一层认识。
头一侧，扇子一点，竟点到了章锦儿的小脸颊左边儿。
“小丫头，是不是对我甚是迷恋？”顺移着，徐佩霖竟轻浮地抬起了她的下巴颏儿。
“要不我就收了你这牙尖嘴利的小丫头，让你一解相思之苦。”
章锦儿也不气恼，慢慢抚上徐佩霖的扇子，有着女子的羞赧、柔情。
旋即快速抽出他的扇子，顷刻间，扇子碎片落了满地。
“我曾听说贵公子都喜欢处处留情，心尖上住满人，我嫁给你可以呀，只不过须得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让我做正房，还得给我磕三个响头，以表真心，做得到吗？”
章锦儿一声嗤笑，从容地打量着这位贵公子。
徐佩霖看着地上的碎片，点点头说：“一扇值千金，换美人一笑，便也值当了。”
刀枪不入的登徒浪子。
章锦儿愤愤地想，努努嘴，没有继续周旋的意思，快步走出他的阴影，径自扭头走了。
“喂，小辣椒。和我说说话呗，我有点寂寞空虚。”
章锦儿眼眸一转，看着身旁流淌的小河，计上心来。
故意放慢脚步，她扭扭捏捏，似是有些小女子的情态：“可是爷呀，我一个女子，光天化日，怎好与你多言呢？要不？”
没看见章锦儿脸上情态，徐佩霖饶有兴致地跟着走，眼见手掌贱兮兮地就要按上锦儿肩膀。
“要不什么？嗯？”徐佩霖兴味盎然，真想知道这小丫头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章锦儿看脚旁的石头嶙峋湿滑，知道时机成熟。
“我是说。”忽地顿步，章锦儿也闭上了嘴。
“你下去败败火吧！登徒浪子。”
徐佩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在愣神间。
“噗通。”瞬间传来打破水面平静的声响，水面的波纹漾开一圈一圈。
章锦儿的笑声也从隐忍变得不可一世。
这水深虽则只及徐佩霖膝盖，却让他一下跌落神坛，纨绔公子一下子变了落汤鸡。
“对不住了，您怎么这么不小心，哎呀呀，快些上来吧，别让你这颗多情种子泡发了。”
章锦儿丢下一根棍子，轻飘飘走了：“下次记得找准你的对象，勾栏女子恐怕才是你的最佳人选，徐公子。”
“很有意思啊。”徐佩霖仍旧站在河中央，略沾了些水汽的湿发缠绕在额前，眼中浮上了一层笑意。 17752/969202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