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儿，我。”饶是清风楼热闹得很，但徐佩霖全神贯注，仍能将邻桌的话语一字不落地尽收耳底。
他向来是知道章锦儿来自乡间，直言快语，不喜得那些弯弯绕绕，可没想到，她的胸襟，竟比大部分女子开阔。
看得出来，她不喜欢这不知打哪里来的野小子。
可每一颗赤诚炙热的心，都不应该被肆意伤害，若是章锦儿断然拒绝，冷言嘲讽，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徐佩霖虽然替这男子难堪，但也不会责怪于锦儿。
却没想到，锦儿的一番慷慨陈词，倒让徐佩霖对这位小绣女有了更新的认识。
原来她是认真地这么想安身立命，并不是随口说说的。
并且推己及人，既保存了男子的颜面，也让他明白两者不合适的原因，说不定以后这青年壮汉还真会自立自强起来。
章锦儿哪知道“隔桌有耳”，她只是凝眸看着方一丁，一字一句郑重地说：“一丁，我们是同乡，都是乡间出来的孩子，我希望我们都能认清自己的人生，最终该是什么样子的。”
方一丁有些挫败、不甘地低下头：“锦儿，我知道了，你别说了。我清楚我们不合适，我也知道你的善意，你放心。”他随即昂起头，深吸一口气，“我不会再来打扰你。我也会加把劲儿，闯出自己的一片天。”
“今后，无论是继承家里的几分薄田，把家里日子过红火，还是自己出来学一门技艺，好好谋生，我都会记住你说的一番话。保重。”
猛然抬头灌了一杯酒之后，方一丁来不及看对面女子的神情，便遽然抽身。
章锦儿感受到方一丁离开时挟着的一阵风，心里有些畅快，幸而今日处理得宜，不致使他颜面无存，也让他知晓，真正的男儿应是什么样子的。
锦儿理了理思绪，长舒一口气，懒懒地靠在椅背上，耳后冷不丁弹出男子的声音。
“锦儿姑娘，你真是桃花不断，还好你快刀斩乱麻。”
徐佩霖一副狗腿子的模样，不合时宜地摇着扇子。
这公子哥儿不装会死吗？
“秋天摇扇子，你不冷么？偷听墙角，非君子所为。”锦儿心情大好，也懒得多计较。
这一大桌饭菜，可是用自己白花花的银子换的，必须要全部消灭干净！
想着她就抄起筷子，大快朵颐，鳝鱼丝不错，就是肥腻了点，醋溜白菜还是有可取之处，就是醋多了点。
在她评判佳肴的时候，一个人影晃过来：“上次真的要多谢你。”
闻言，章锦儿眼皮子都不颤一下，直接点头：“知道了，这次你还算有些礼貌。”
“咚”一声，又“叮”一声，最后“砰”一声，桌子的杯盘碗碟被弄得叮当作响。
“章小姐，这是我们少爷给您的致谢礼。”
阿山殷勤憨厚的面孔凑了过来，直把最后的一件翡翠如意摆上桌，才站直了复命：“少爷，这些个礼品全在这里了。锦儿姑娘，请笑纳。”
锦儿惊得嘴巴里的饭菜险些掉下来了，眼前的桌子都要被淹没了！
“你搞哪一出？”锦儿抹抹嘴角，咽下饭菜，“你给我这么多东西干嘛。”
“你上次救了我，我当然得搜罗珍宝来郑重致谢。”徐佩霖手掌交叠枕在后脑勺上，懒洋洋地翘起二郎腿。
“心意已领会，你自己收着吧！”飞快地再塞几口，锦儿飞也似地逃走了。
反手抚抚自己有些热的脸颊，锦儿在清风楼墙角拍拍胸口：“从没见过这么多礼品，翡翠玉器、胭脂水粉，太多了！有点动心。”
自言自语着，锦儿一撇头：“算了，以后靠自己的能力挣回来。”
时值深秋，初冬的凛冽也初现端倪。
锦儿搓搓手，坐在屋外，照例是架着绣绷，挠挠头苦思冥想。
只有个把月就是年关了，得赶紧想出《百家和乐》的图样，然后辅以精心选择的刺绣针法，不管最后结果如何，都要全力以赴。
最关键的是心思要奇巧，既然是百家，那么就涉及到千门万户，可是绣布仅是方寸之地，怎可能容纳百家之数。
若是仅仅只勾勒几家，又会失了百家的准头儿，和乐更是无从谈起，和乐是和睦欢乐，放鞭炮？有点烂俗，流于表面。
赶庙会？方方面面，点线交错，恐怕自己难以胜任。
要么绣个吃年夜饭的场景？
“不对不对，都不对！”锦儿抱着脑袋，绞尽脑汁，乍然间有些烦闷。
一股清冷的檀木味儿抚平心绪。
“你怎么了？”黑夜悄然而至，少年剑客心里嵌着相思豆，脚步也随心而动。
锦儿挺起身子，已不意外刀一啸的到来。
“无他，就是年关将近，最终的绣女考核要来了。但我一筹莫展。”
刀一啸听了锦儿的种种设想，一言不发。刺绣他是一窍不通的，但是要想见识百家风味，自己倒有一个好办法，就是不知是否有些唐突了。
“你可愿意与我一道见识百家风貌？”
贸然出声，锦儿有些迷惑：“什么意思？”
“就是我施展轻功，携着你于千家万户之上飞渡，看看是否有什么能给你启发。”
刀一啸的手掌有些濡湿，要是带她一同飞上夜空，那么势必要紧紧揽住她的腰肢，那少女纤细的腰肢，令他耳根一热，有些莫名的窃喜，和一点点的负罪感。
锦儿没想这么多，豪爽地应允，只要飞上去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夜风飒飒，炊烟袅袅，一砖一瓦皆是韵味。
那一户黛瓦粉墙紧闭门户，掌着昏黄的灯光，几抹人影投在窗户纸上，欢笑声不绝于耳畔。
眼前的这一家子，敞开了后院的门，端的是一派夜不闭户的安全感，炉灶里的火舌舔舐着锅底，曼妙轻舞，柴火香气就杂着饭菜味儿升腾而上。
停驻在了屋顶，刀一啸的手有些留恋掌中余温，锦儿倒是心无旁骛，拿起画笔开始构思。
托着腮的少女，点点脸颊，戳戳酒窝，旋即埋头勾勒心中所思。
刀一啸躺在瓦片铺就的床席之上，假寐着歇息，目光则不受控制地挪移到锦儿的身上。
万籁此俱寂，但余钟磬音。 17752/969204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