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沈清知的声音忽地拔高，“你在绣什么？”
“绣我的。”见沈师傅眼睛微眯，有些严肃地看着自己，便不敢撒谎，“在绣羽毛绣。”
低下头不知师傅为何这样问，却听师傅有些惊异又兴奋：“你，你怎么会的？”
“嗯？”这是碧云绣娘自创的绣法，只有自己知晓，师傅这样问，她也知道么？
老老实实回答，却不敢提及村中应声崖的事情：“师傅，机缘巧合，我便学到了，但现下难破难关，功法上还需要您指点。”
“好。”这一个好字，蕴含着欣喜、欣慰，不可置信与厚重的岁月沧桑感。
只有沈清知知道自己此时心绪翻涌，甚至到了难以呼吸的地步。
这一天，终是到了重见天日的这一天！
“你说。”
锦儿听见沈师傅又恢复了淡然的语调，甚至精神都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不免心内嘀咕：果然，有奇才的人，都是有一些特立独行的。沈师傅缘何这么惊喜？
锦儿便把情况和盘托出，包括自己的困惑，刺绣上的难关。
沈清知罕见地换上了笑盈盈的面孔，似乎伤寒对她来说已经微不足道了。
“你看粼粼波光下的草地，看见没有？”沈清知带着她来到窗前，这是正午下的草地，也没见甚么稀奇的。
沈清知情知锦儿慧根未开，须得点拨一二：“站起来看，和坐起来看，甚么差别，告诉我！”
锦儿便犹如醍醐灌顶，天人合一。
站起来踱步走着看，复又坐下来看。仿若世间万物只有她和这草地同时存在。
此时介于早春和春日明朗的中间阶段，因而有的草势丰茂，有的草地却稀稀朗朗，然而阳光却不分彼此，依然公正无私地把那金辉撒满每个角落。
最终便呈现出如此的一番美景：坐着看便是丰茂如席的绿草，而站起来看，便能看到忽而是浅草才能没马蹄的盛景，忽而是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玄妙之景。
“我知道了，分角度，把草地的颜色分为两个层次，选用颜色相近的两股线，再把淡的绣线盘缠于另一股深色绣线之上，从而同时呈现两股美景这便是羽毛绣奥妙所在！”
沈清知惊叹于锦儿的思维敏捷，一点就通，内心一会儿是忆及过往种种的戚戚然，一会儿又是后生可畏、衣钵有人传承的慨叹。
然这个中辛酸、欣喜无法道与人知，只能合着咳嗽一一掩盖下去。
锦儿为沈师傅请了个大夫，又烧热了水煮了草药，看着她喝下去才安心走了。
“好姑娘，你一定能成功的，我们的好姑娘。”锦儿听不到的远处，有轻轻的叹息声响起。
“今日正是二轮擂台赛的盛况，请苏绣、蜀绣、湘绣的三位绣娘代表将作品一一陈列。”
接着便是一一宣誓公证，把双手摊开检查刺绣留下的痕迹，签字画押，保证是自己一力亲手完成才开始展示绣品。
“此次抽签顺序是蜀绣、湘绣、苏绣，列位请做好准备，评审大家请判定等级，满分为十分。”
蜀绣的绣娘选的是日月盈仄，在绣布上，俨然是日月星辰轮转之景，中规中矩，无甚差错，惊喜之处，是她用难得的金色丝线将日轮密密匝匝地围起来，颇显壮观。
多部壬看着宋纤纤轻笑，心里也畅快，这幅绣品要说也是幅精品，那么便打个这样的分数罢。
“下一位，湘绣。”
湘绣绣娘端的是色彩明艳、泼辣湘妹子的风格，《变》中的选材竟是辣椒晾晒过程中的丰盈至收水香脆的变化。真是活色生香，令人耳目一新！
在场者无不是瞪大眼睛，鼻孔一张一翕，似乎还有股子香味在其中。
“是的，我特意加入了辣椒籽研磨碎的些微粉尘，让大家见笑了！”
果不其然，这一次是全场人都为之折服，蜀绣绣娘有些甘拜下风地笑着，却又伸长脖子等待章锦儿上场。
“这一幅，额……”“没甚么变啊？这有失水准了。”
宋纤纤有些诧异地揪紧了帕子，锦儿这一轮擂台赛，正临着丧父，恐怕没甚么心思在刺绣上，唉，确实不是平常的水准。
多部壬倒好奇打量，总感觉说不出的奇妙。
“大家少安毋躁，这幅《变》选自日光下的草地，这也是我和亡夫记忆深刻的草坡。早春之时，草地有无限风光，并不仅有一个角度，一种美景。还请大家站起来。”
稀稀拉拉地站起来几个观众，评审者却只有纤纤一人满怀信任站了起来。
“我看见了！真是匠心独具！”“大家快站起来看，真的别有洞天。”
于是所有人统统站了起来，全场的目光静止了，凝结在这一幅绣品上。
这要多么聪慧的才思才能够绣得如此暗藏玄机，惟妙惟肖？
坐下来是平平无奇的丰茂草地，仅仅是绿草如茵而已，并没有什么惊喜。
然而若是站起来！若是站起来，便是静谧天地里，一对爱侣共沐蓝天碧云的美景，不能单单叫美，这是凝结了对故去亡夫的悼念，对甜蜜时光的追忆，还有一份豁达通透在里边！
“啪啪啪……”这一次无需任何人带头，全场皆是一片掌声叫好。
蜀绣绣娘和湘绣绣娘，起初同仇敌忾，皆是满腹怨气，这劳什子草地有什么能压过她们这两幅的？
然细细看去，皆是有些自愧不如，单是这两股主绣线的铺垫就需要耗尽心力，加之再用金色丝线在底面再次缠绕上去，真真是草蛇灰线，有缘之人必会赏识，用心体悟，这两片草丛原来是同一片，只不过因着所爱之人的所在，而变得与众不同，鲜活烂漫起来。
“综合各位评审者打分，我宣布，章锦儿是二轮擂台赛胜出者，至此她已连续两轮获胜！”
锦儿只感觉人潮汹涌，激动、庆贺、呼喊不绝于耳，多部壬也由衷投来了敬佩的目光。
但望着望着，那幅绣品似乎脱离画框成真了。
回到那一天，我一定会懂得珍惜，好好享受，重新来过。我爱你，徐佩霖。
泪流满面的绣娘，虽已获胜，却形影相吊，站在台上良久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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