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将为后

《娇将为后》

第 110 章 第110章 残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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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影支开了所有人,独自守在榕树后的屋宅外。

宅子房门紧闭,里面一开始是阵阵撕心裂肺的嚎哭声,而后那声音逐渐平静下来,化成了低哑的呜咽啜泣。

他心疼地沉静伫立,默默望着那棵古老又宁静的树,抑制住自己想冲进去抱住她的冲动,选择不去打扰。

这些日,她将自己压抑了太久了。

她没有告诉别人她独自承受着什么。即便是对身旁的凤影与骆珏——虽然他们三人之间总是存在着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她也对自己的企图闭口不提,为了不让他们一起去承受那难以忍受的重量。

而如今面对这间屋宅,她终于崩溃了。即便那种释放源自对自己的憎恨,也好过继续苦苦支撑着面上的冷静坚强。面具戴了太久,就会越发怀疑自己残存的人性。

树干上染了血,村寨里满是尸体,老幼/男女,平民暴徒,一具具凄凄惨惨。一切都已经平息,只有浆红色的河水和零星尚未扑灭的火苗,还叙说着此处曾经悲惨的遭遇。

兵士们有条不紊地在这座暴/乱最严重的村庄中搜救幸存者、收拾残局。远近村寨受到的伤害不如此处惨烈,善良的村民们也自发前来,互帮互助。

一场叛乱几乎还未开始,就已经被扑灭。

对于昨晚发生的一切,世人只会知道,是那些丧心病狂游手好闲的无赖所引发的一场暴/乱。不会再有人知道,这些手无寸铁的村民也曾参与了叛乱的计划。

村民们也心照不宣,闭口不谈。毕竟,叛乱是这个国家最不能容忍的罪,一旦揭晓,又一场更大的血腥在所难免。毕竟,他们也可以算是受害者吧。

真相不会再有人提起。

谁也不知道村民们心中此刻是何想法,是对幸存下来的庆幸,对过去自己愚昧抉择的悔悟,还是对朝廷军的感激……或许是各种杂糅着,让他们已无暇再去思考其他,而是真心诚意地做出了他们自己的选择——

从此刻起,就全心全意地做这个国家的顺民了。

那似乎是更睿智、更安全、更正义的选择。

浅薄的阳光铺洒下来。很快,村庄就会被重建,过往就会被忘却,掩埋在被一片矫饰过的希望光熙之中。

可仍旧有人,会无法忘却。无法忘却深深的愧疚自责,还有对自己的厌恶与憎恨。

榕树后的屋宅内,慕如烟紧紧抱着一个女孩的尸体,痛哭失声,泪流满面。

就是前些日代表村民慰劳朝廷军的那个女孩。

当时,她一眼便看到女孩藏着的匕首,然后毫不犹豫地,带着温暖的微笑,将她抱入怀中。

她心里很清楚,那不过是自己的一出虚伪的剧幕,一次卑劣的收买,一场没有太大风险的赌博。战场多年,她知道刀剑刺中哪里不会产生致命的伤。更何况,她看到了那女孩眼中的一片纯净。

果不其然,女孩没有忍心下手。而她,收获了那么多平民的人心。

对叛乱的平定,从那个时候,其实就悄然开始了——源自人心的松动。

而那片纯净美好,如今已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慕如烟抱着女孩的尸体一直哭,仿佛那逝去的生命是自己一样。过了许久,她小心地为女孩的躯体盖上衣布,擦干自己的泪痕,走出了屋宅。

凤影一个人站在外面,见她出来了,什么也没说。

她脸色在出宅门的那一刻已恢复如常,冷静淡然地望着远处来来往往收拾残局的人们。

见她径自往村外方向走去,凤影从后跟上。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她没有转过头,听声音有些有气无力,“求你了。”

凤影默默注视着她的背影,微微点了点头,停下了脚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慕如烟一路行走,穿过形形色色的人群。人们脸上褪去了昨晚因复仇而点亮的凶恶之火,归于以往的柔和宁顺。村中的火被扑灭,横在各处的尸体在减少。

村民们带着感激的眼神看她,有的过来跪拜,但大部分并不敢靠近,只是远远地带着顺从的神色望着。

她受不了那些——面对恶意十足的敌人,远比面对他们更让她心安理得——终究还是独自离开了村子。

这是一片看似原始的丛林,古老的苍天巨树在空中交错,挡住秋日的光照。她踩踏在泥泞的地面上,树枝落叶沙沙作响。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的地上渐渐出现血迹,再往前去,逐渐有带着武装的男人的尸体。

树木干枝上有被砍裂的痕迹,看来昨晚在这里也有过激战,现在却已没有了生存的痕迹。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浑浊的半空中有鸟兽呜啼,慕如烟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有声音。

婴儿的啼哭声,生命的声音。

她猛地睁开眼,沿着血痕,一边拨开杂生的枝蔓,一边往前奔去。

眼前出现了一片相对空芜的荒地,被四周的巨树包围,中央是一个塌陷的洞。或许从前是猎人在此暗设的陷阱,而那婴儿的啼哭声,则是从陷阱中传来。

她跑到陷阱边上,蹲下身来,惊讶地看到了洞内的景象。

一个满身是伤的男人陷在其中,他的下半身已看不见,埋没嵌扯在陷阱内,里面一片血污。他的脸色因失血过多而苍白,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

或许他已将所有力气都用来怀抱怀中的那个女婴。婴儿嘴角边都是血,是他用自己的血来喂她,使她不至于因饥渴而过早地死亡。

听到陷阱上头的声响,男子缓缓抬起头来。慕如烟与他四目相对的一瞬,两人同时睁大了眼睛,但又很快恢复了眸色的平静。

在战场上,当看到过那么多鲜血淋漓,一切都不会再那么令人意外了。

“昨晚村寨里燃起熊熊大火,人们一个个倒下了,我拼命逃了出来。”大皇子朱景厚吃力地昂着头,或许是已经呼救了太久,喉咙已经沙哑,“老人孩子们被扔到河里,女人们……而我拼命逃了出来……”

他边说边哑声呜咽了起来:“一路上他们追着我,村口有一批人将婴儿扔到天上,再用长矛刺插接住取乐,我……我抱起其中一个地上还在哭的,拼命往林子里跑……我……那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一路追朱景厚入丛林的暴徒,都在与他搏斗中被干掉了。可他却掉进了猎人的陷阱里。起初他不敢大叫声张,等周围再也没有了人的踪迹,他开始害怕自己永远被遗弃在这里,开始了漫长的呼救。但此处僻静偏远,根本没有人听到。

他抱着女婴,用手肘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抬头望着慕如烟。而她的眼神清凉冷静。

在陷阱里过了大半日,怀抱着婴儿,听着她的啼哭,让他渐渐回想到昨晚的一幕幕,对自己懦弱的不齿慢慢包围住他。他是这个国家的皇长子,平日里口口声声唤人们为“子民”,却在生死一线的时候撇下了他们逃命而去。

身上的血一点点在流逝,双腿慢慢没了痛觉,手和头脑都在发麻,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若抬头见到的是一个普通的兵士,或许还能再次燃起他的求生之火。可找到他的竟是慕如烟。

或许这就是天意。

他知道,她能出现在这里,说明她已经得到了南疆的控制权,而且战争也取得了胜利。而她想让三弟当皇帝。此刻对她而言最好的方式,不过是扭头离开,如此简单而已。

自己只能在这片无人所知的丛林里自生自灭了。或许唯一还有的选择,是尽可能死去得体面些。

朱景厚用尽力气,双手托住女婴,将她高举过头顶:“我已经没救了。救救她吧。”

见她静静地望着自己不说话,朱景厚脸上努力露出平和的笑意:“我其实心里知道,三弟也想做皇帝。我也知道……他对你的心意。吃不到你们的喜酒了,代我说声祝福罢。”

慕如烟无言起身,洞口暂时没有了任何声响。

过了一会儿,朱景厚见她出现了,将一条细长的枝条伸入洞下。

他将女婴的腰身用枝条绑住,她便在上头牵拉。一点一点的,他看着婴儿被拉上洞去,她接住了她。

朱景厚失血苍白的脸色对慕如烟仰面一笑:“谢谢。”

她微微点了点头,便抱着女婴离开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婴儿的啼哭声也听不见了。一切重归静寂,日光隐隐约约斑斑驳驳从高处的枝叶上透射下来,空气中的浮尘夹杂着泥土的味道。

朱景厚重新耷拉下脑袋,回顾自己的童年,过去的所有片段,祈祷让它们为他增添心灵的平静,好尽可能体面地迎接死亡的到来。

忽而,从不远处传来一记鸣炮声。他顿时抬头望天,见到高空中弥漫着硝烟。有人刚刚往空中放了烟火。

又过了一会儿,洞口又出现了人影。

他见她又回来了。一条藤条伸了下来。

慕如烟将婴儿放在附近安全的空地上,向高空放出鸣烟,以告知兵士们此处有人。

然后,她找了更长更粗实的藤条,尾段绑在最近的树干上,再在自己腰上环上一圈,将藤条放下入洞口。

此处地处偏僻,她亦不知走了多久才到达,若为了寻救援而一出一返,朱景厚那时多半已因失血过多而亡了。即便放了鸣烟,这段等待的时间中他亦可能会丧命,不如先想办法将他救起来再说。

朱景厚接到藤条,仰着头怔怔地望着她片刻,将藤条在自己胸间环绕结实,然后双手握住。

慕如烟借着树干与自己腰间的力,将他往上拉。

可朱景厚下身嵌在陷阱的碎石断枝之间,即便她使多少力气,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提上去的。

每上升一寸的境地,他便因忍着疼痛与失血而沉沉呻/吟。若不是在军中吃过很多苦,别说是养尊处优的皇子,就是出生自普通人家,也会痛苦喊停,选择放弃。

求生之火正在重燃,可当他看到陷阱洞口慕如烟浑身吃力的场景,还有树干发出摇晃吱呀的声音,他再次用力昂起头,眼中含着泪:“为什么?”

慕如烟趴在洞口用力拖拉着,嘴角带着悠然浅扬的弧度:“因为答应过某人,要把你带回去。”

朱景厚怔了一怔,脸上露出了纯真的笑容,就像儿时的某些时刻。

树干摇晃的声音更响了。这次他双眸中闪出坚定的光,认真地哑声喊道:“停下来,放手吧!再这样下去你也会掉下来的!”

这座陷阱久被猎人遗弃,里面尖锐碎石断枝密布,他掉下去的时候才受到了巨大的伤害,无法腾挪移动。而以慕如烟现在的姿势,若头部与上身先行坠落,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可她仍在坚持,一点一点地,将他拉上来。

猝不及防之际,树干发出清脆的声音,绑在那儿的藤条骤然断裂,一股强大的拉力将她猛地一拽,一瞬间向洞下卷去。

危机的一刻,一只有力的手从后头一把抓住了她。

那人从身后紧紧抱住她,她的耳后喷扑而来的是他急促的呼吸。她的后背抵着那人的前胸,感受到的,是轰隆欲裂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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