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将为后

《娇将为后》

第 121 章 第121章 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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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城好久没有如此热闹。权贵聚首,塞满了各种空寂许久的古宅旧邸。

可是人们并不敢欢声笑语。满城素裹,秋风肃杀,哀悼着一代帝王的逝去。

恳请公主即位的呼声已经很高了。

御书房被一道道纯白色的巨大帷幕遮蔽得昏暗无比。美人独自端坐,目光冷静而坚定。

殿门沉沉关上,密闭的空间内灯火扑朔流转,照亮几人。

有着自小的情谊,私下在一起时曾是亲近随意,并不习惯宫廷朝堂的那套尊卑虚礼。时光如瀑流逝,转眼长大了,而今各自在朝中军中执掌权柄,肩负重任。

美人启口:“各位都是国之栋梁,又是极正直的人。未来的皇位,想同各位商量。”

雍涟惊讶问道:“那你呢?”

还有什么好商量的?以公主的声望,不论宫廷朝野,均以她为皇位的继承人选。不论是远方的王公,还是慕氏的铁骑,全都是她的坚固后盾。先帝薨逝,她直接登基即可。

琉瑜的脸色在灯火映照下显得比往日更苍白了,语气泰然间充满不容置喙的力量:“你们都知道我身体的状况。太医说了,不会是个长寿的,更不用提会有子嗣了。每次政权交替都是血流成河。这次就不折腾了。就趁现在这个机会,把该接替的都平平稳稳地办了。”

几人怔怔地望着她如此平静地说出这番话,久久失语伫立。

愣了半天,雍涟道:“可太后不是……”

“母后那边我去说。我会安顿好的。”

御书房烛火闪烁,美人双瞳神采熠熠,坚定而有力。

时光飞逝,似曾相识的场景却总是重复流转。

“琉瑜……”

黄昏夕照,帝王守着空荡荡的大殿,孤自遥望各自散去的人群。

慕如烟的身影渐行渐远,斜阳静静送着她,仿佛她花了两辈子,放弃了所有,飘然离去。

帝王立于高台,凝望斜阳,追忆往事,口中悠悠道:“果然是你女儿。”

夏日,确立南征权的前夜,一样的御书房。

“朕再问你一句,烟儿心里希望,谁做储君?”

桌上是几盘点心,帝王的目光如冰如雾。

“选你真正喜欢的吃。”

火烛照亮慕如烟的双瞳,她丝毫没有为帝王那迫人的威严厉声所惧。双眸正视帝王,美人唇角似笑非笑,泰然自若地拿起朱景深带来的莲花糕,放入口中。

斜阳落幕,帝王收回目光,转身走入了深宫。

一切在还未开始时就已经结束。人潮褪尽的皇宫,凄寂的暮光洒在斑驳的红墙。

很快,随着夜幕的降临,宫门将沉沉关上,将许多人的一辈子都锁在高墙之内。

朱景深在宫墙一角面对慕如烟。她的脸庞太过平静,让他原本欲倾泄而出的质问还未说出口就已一下子失了力量。

耳边传来邹准早就对自己说过的忠告:她一直知道你的心意,而且一直在用你。

她的手中剑,掌中棋。

一开始他觉得自己并不介意。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而且说到底,他们本就是同一类人。

……真的不介意吗?

他以为他已逐渐软化了她坚硬的躯壳,他以为自己的臂膀足够宽阔,让她愿意停留。

……真的吗?

世界在还没有锻铸之前就已崩塌。

朝着火坑跳,有意思吗?

朱景深极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你从一开始回国都的时候,就已经下定决心要扶我上位。”

他应该早些看清,她久别多年回都的目的,就是拥立他作太子,朝堂战场的那些争权夺势,只不过是手段而已。

慕如烟静静望着他的深瞳,随即烂漫笑起来,说笑道:“臣子的这点小心思,殿下见谅啦。”

“那你呢?”朱景深的声音有些颤抖。

慕如烟收了笑容,向朱景深恭行大礼。礼毕抬头,双眸沉稳,言语郑重,举止礼貌得让人伤情:“当然是,在北方遥祝殿下万事顺遂。”

“我一直在心中勾画着我们共同的未来图景……”

朱景深还记得,昨夜他们相依慕府水岸,他轻轻地说着,她静静地听着。可仅仅一个晚上的时间,她就可以判若两人。

心里淌着血,他缓缓抬手,修长的手指再一次凑近她的面颊:“可在你的图景里,自始至终都没有我。”

慕如烟沉沉地望着朱景深含水的双眸,薄红色的暮照落到她淡漠的眼瞳。

许久,她平静答道:“是。”

泪从一双秀目静静滑落。

朱景深的手悬在半空。

正位东宫,便拥有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足以用强制的命令将她禁锢在自己身边。这点她不会不清楚。

但他清楚的是,她有多厌恶这座宫廷。

修长的手指在秋风中微微颤抖,被刀割一般的心强烈克制住他不再去触碰她的面颊。

两人久久静默地对望,久到忘记了时间,耳畔只有风的声音。

他的手终于放下。

已经过了太多年月,空置了太久的东宫即将迎来新主人。古老的皇宫因此大放异彩,灯火通明,宫人进进出出的脸上神情也似乎比过去要明亮。消息炸开一般在南都轰动,很快便会辐射到大江南北。

几日后,朱景深就要迁出自己的府邸,搬入东宫。同日,凤影与骆珏也将踏上北归的路途。

今夜在慕府,说是为了定立太子的庆宴兼为凤影他们送行。清漪园池边露台风景依旧,只是朱景深不在,凤影不在,连园子的主人慕如烟也不在。

邹准毫不留情地将自己灌醉,满脸是泪,任凭骆珏在一旁劝着也无济于事。

右相前日就已回府,他知道父亲会依从慕如烟的意思拥立朱景深,可是昨日众人聚首,好友就在身侧,他却什么也没有说。

何止是他。昨夜园中几人心里早知道会发生今日午后的这一幕,却都装作不知,一个个面上轻松玩笑,淡定自若。

一场集体的背叛。

“哭什么,”雍静鼻音轻哼,嘴角一扬,“拥他做太子倒像押赴刑场似的?”

太子人选已定,今晚海内皆可安睡。

不论从出身还是才能而言,朱景深都是令人敬服的储君人选。虽然在先前惩治贪佞的浪潮中露出铁面,但三殿下温润端正的人品却是宫中朝中尽知。确立他为太子,既得利益者固然欢欣雀跃,竞逐落空者也大可不必担心自己会因此遭到厄运。可以说,国终于安定了。

骆珏道:“雍家两次参与储君的拥立,如此又可延享荣华了。”

“你在嘲讽我吗?”雍静冷笑一声,“只要是在规则之内,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而做出的行为,我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瞟了眼落魄如泥的邹准,缓了缓语气:“放心吧。想明白以后,他会原谅你的。你之所以这么决定,不也是这么想的么,这个国家还没有勇气去接受一个残缺的君主,正如人们没有勇气接受自己的残缺。”

雍静继续讲着话,也不知邹准听没听进去,只见他依旧泪流满面,醉得伤心。这几日内心的痛苦煎熬,终于得以在今晚释放出来,天知道他昨晚在这里若无其事般说笑,心里都恨不得用刀戳向自己。

他捶心自问,到底是什么让自己挣扎再三之后最终还是选择背叛了好友。为了国之安定大义?诚然,三殿下是储君的最佳人选,这点不会有人怀疑。可作为一个信奉国家机器的作用高于任何个人的官僚,对于王座上的那个人究竟是谁,为什么又会如此在意?他是否从来都没有真正相信过自己口口声声信仰着的这具机器?还有,作为邹准这个人、这个个体,他自己就真的没有一点的私心?放弃已有的荣华,需要多大的勇气,又是多么违反人性的一件事情。他曾告诉自己摒弃自私的念头,可临到真的需要做出抉择的时候,恐惧依旧令他做出了另一种更轻松的选择,使他明知好友心意的情况下依旧在一旁保持沉默。所以,朱景厚的残疾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他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他顺从了自己的欲念,却也背叛了自己。

杜若独自一人面朝莲池沉默坐着。

众人只知朱景厚的双腿经过多日的医治,仍旧无法可医,注定再也站不起来了。

可轮椅上的君主,虽然闻所未闻,却也不是断不可行。

众人并不知道的是,朱景厚因在南疆一役伤得过重,已经丧失了生育的可能。

此情况是杜若今晨在南山与慕如烟说的。那时她分明感觉到了身侧好友浑身隐隐一震,随即如僵硬的山石一般再一动也不动。

如烟向来不习惯坦率,心事也总是自行掩埋。早在当初从北境回都前,她的确就想好了要扶植朱景深。可是,在这几个月中,经历了那么多的事,对于拥立一事,她是否曾经有过犹豫,又是否曾经考虑过别的选择?

不过这个答案,杜若知道自己再也不得而知了。因为好友一旦下了决心,行动便干净利索,正如她在军中做过的无数决定。快刀斩乱麻,适用于军中,也适用于宫廷。

既然已经跨出去了,便再也不要回头。

可是这件事对另一个人却太过残酷。全都城张灯结彩狂欢庆祝的时候,慕府东边的那座府邸,独独沉在夜里。

“他会喜欢的。”雍静确定道,“世人谁不喜欢权力?他父亲现在对那王座不就很喜欢吗?任何人在那儿坐习惯了,都会嗜权如命。”

“难道陛下当年不是自己要登上皇位的?”骆珏惊讶道。世人只道陛下当年在与固伦公主的竞逐中胜出,继任为了帝王。

在场经历过两次拥立的只有雍家,骆珏问道:“你母亲告诉过你曾经的事情?”

雍静一嘟嘴,扭过头去,托住下颚,和杜若一样望向池水。

杜若知道雍静说话一向直接,看似冷酷无情,却又像慕如烟所说,不无道理。有些话源于理智,虽然不那么动听,却常常比情感更为可靠。

如烟呢?事实上,她嘴上也常淡漠地说出与雍静同样的理智的话,可是相伴日久,杜若却能感到她平静躯壳之下的暗涌。她在今日做出最终的决定的时候,到底依从了几分理智,又扼葬了几分情感?

“可他毕竟现在不向往那王座。即便今后他真的变得嗜权如命……那时的他还是他吗?”今晨在南山,杜若对慕如烟说道。

今日以后,让他还如何去相信别人?

“既然你决意将他困在这座皇宫……不如也留下吧。”

朝霞在慕如烟眼眸中静静流转,她目送霞彩,身子依旧固如磐石。

过了很久,杜若听身侧好友终于启唇,却没有等来她的答案,只有一句听似淡漠的话:“反正,坐到那个位子,‘相信’这种能力,早晚都会失去的。”

“世子,世子!”朱荃今日一直在露台失神发呆,骆珏关切叫住他。

“哦……”朱荃如梦初醒,回过神来。

“几日后来送我们吗?”骆珏笑问。

北境遥远,这一别,又不知何日再见。

“不送。”朱荃摇摇头,硬是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为什么要送?”

有骆珏在一旁说说笑笑,多少把朱荃的心神稍稍拉了回来。

露台边空放着一张琴,在月下散发出清冷悠寂的淡光。琴的主人今夜抛弃了这座园子,不知去向。

耳边骆珏的说话声又变得浑浑浊浊,朱荃猜想着表妹现在的状况,心里忍不住隐隐作痛。

夜晚的山风飕飕刺骨,可她全然不觉。

在南山北望,遥远的万里山河沉在黑暗之中,近处的整座都城尽收眼底,万家灯火,星星点点。

凤影带来的灯笼摆在山顶空地,扑朔的光,将四处朦胧照亮。

光下是零落狼藉的空酒壶。

慕如烟仰起头,提手将又一壶饮尽。清冷的细流顺着雪白的脖颈如丝般淌下,美人双目空寂迷离,与遥远的星空交相辉映。

凤影一直在不远处静静守望。

若是平日,他不会由着她喝那么多酒。但今日不同。两人始终不发一言,他知她不愿任何人靠近。

又不知过了多久,山下的万家灯火逐渐熄灭,星月光辉显得明亮起来,世界宛如一座巨大的水晶球。

美人醉酒,卧倒睡熟在暗夜里。

凤影走上前,将斗篷小心盖在慕如烟身上。她的呼吸温热,将她抱起之前,他禁不住伸出手去,指结触碰到她泛着醺晕的双颊不由一颤。

脸上安静的泪痕是她内心的暴风骤雨。在还未爆发之前,就已经被她扼杀在自己的灵魂里头,不复出现了。待太阳再次升起,她又将像往常那样,嬉笑自如,洒落不羁,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所有人也都会像从前那样,回到本该属于他们的位置,散落至各自命运的轨迹。

这几个月终究不过是一段梦中的悠长假期。

而今梦已醒。冬天很快就要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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