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养崽二

十四个月大的孟七爷即将迎来自己第一次出远门,其实说是出远门，但也没出京师，只不过是去宛平乡下。

而这回也是孟七爷和他的老父亲单独出门。

每隔两三个月孟纾丞就会去一趟宛平,主要是去孟氏族学转一转，正逢休沐，他收到族学来信，请他去讲课,又恰好暂时空闲，便着人套了马车，准备过去。

今儿卫窈窈陪冯夫人去了相国寺，因着孟纾丞在家,便把小七爷湛哥儿留给了他，孟纾丞索性带他一块儿过去。

时节转入春风，严寒已过,天气回暖，但小七爷尚且年幼,脆弱的一小团，经不起风雨，便还裹得厚厚的,趴在车窗上,漂亮的眼睛机灵又好奇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他的老父亲坐在他身旁,一边看书,一边应付他咿呀的婴语。

马车停下，窗外的景色突然不动了,小七爷皱眉,认真地看了看,嘴巴嘟起,小手一指：“没……”

孟纾丞搁下书册，摸摸他白嫩嫩的小脸，只是有些凉：“嗯，我们到了，下马车看。”

小七爷虽然出门少，但也坐过好几次马车，听懂他的意思，立马架起短短的胳膊等着他抱，孟纾丞笑了一声，起身抱起软团子走出车厢。

这座村庄有一大半门户姓孟，孟纾丞的祖辈便是从此地发家，但经年已久，真论起血缘这些族人与孟纾丞祖上那一脉已经出了五服，但镇国公府的长辈们擅经营，能力财力出众，尽心尽力扶持着这些族人远亲，他们投桃报李也为历代镇国公所用，相辅相成，关系牢固，密不可分。

居住在村子里的族老们早得到消息，在村口等着的孟纾丞，族学就在离村口不远处，徒步也只需一盏茶的时间。

现在管理族学的族老孟二叔公是从一个五品官位上致仕回乡的，虽年过五十，但他是孟纾丞实实在在的子侄辈，而孟纾丞怀里的奶娃娃是他弟弟。

小七爷正盯着不远处在小道上溜达的小鸡崽，第一次见到的东西，总是很新奇的，他扭着圆溜溜的身体要下去，但被孟纾丞牢牢地固定在胸膛前：“等等。”

等等就等等，小七爷这一点像了父亲，不是个急性子的孩子，安分下来，乖乖地看着孟纾丞。

孟二叔公脑子里百转千回，清咳一声，一脸慈爱，笑眯眯地说：“这是湛哥儿吧。”

直到听到自己的名字，小七爷才转头看了一眼孟二叔公，又看向老父亲，嘴巴里飘出小奶音：“湛~”

孟纾丞把他鼓起的领口往下压了压：“嗯，这是你……”

他顿了顿，莫名地感觉到了一丝诡异的尴尬。

小七爷很懂礼貌，正瞪大眼睛，很认真地听着父亲说话，见父亲卡顿住了，还发出一声：“嗯？”

孟二叔公也没脸让个小娃娃叫他哥哥，忙挑开话题：“学生们正等着您，您进去坐坐。”

一旁的族老们也纷纷附和。

要做正事，孟纾丞便把湛哥儿交给景碤，让景碤带他去别处玩。

景碤的外祖家也在这儿，只是他母亲是独女，已经没有旁的血脉亲近的亲人，很少回来，但对村里的一切都还很熟悉。

孟纾丞叮嘱：“让他多走走，别吹了风。”

景碤点头。

小七爷和景碤很熟悉了，就算看到父亲离开，也不曾哭闹，心里惦记着那群小鸡崽，单手搂着景碤的脖子，另一只小手一挥，就要景碤抱他过去。

景碤半蹲下身，把小七爷放到地上，扯平他身上的衣服：“三老爷让你多走路，自己走过去，好不好？”

小七爷面颊上的奶膘颤了颤，高兴地说：“好~”

景碤唇角扯扯笑，背着手走在他身旁。

小七爷走路走得早，如今就算踩在有些不平整的土地上，也是稳稳当当的。

他往小鸡崽群跑，那群鸡崽一哄而散，他嘴巴微张，随后笑起来，以为它们是在和自己玩，忙高兴地伸着手，朝沿街逃跑的鸡崽追过去。

景碤不用跑的，慢悠悠地跟着他身后，走着走着，又见到他停下来了，以为他又看到什么好玩的，没多在意，但一吸鼻子，闻到了一股柴火焦味。

他心神一凛，一个跨步，把小七爷抱起来，转头一看，有些无语。

不过是四五个小孩聚在一起，生火烤红薯，这在乡下是常见的事情，景碤小时候也常与同伴们烤红薯填肚子。

不是着火便好，景碤松了一口气，正要走，发现怀里的小七爷眼巴巴地盯着人家。

小七爷是个没见过市面的孩子，初到一个陌生地方，又哪哪儿都和家中不一样，没见过烤红薯，在景碤把他放回地上时，他下意识的往孩子堆里走了走。

被那群孩子架在火上的红薯已经烤熟了，焦香味四溢，有个孩子飞快地拿起一个，在手里滚了滚，扒开皮，露出黄灿灿，仿佛流着蜜的红薯肉，香甜的气味瞬间传到小七爷鼻息间。

几个孩子立马一个分一口，将那个红薯吃得一干二净。

小七爷揣揣小手，舔舔嘴巴，发出好大一声口水声，转头看景碤，眼睛里写满了渴望。

景碤看着一点点大的小七爷，在他的期待的眼神下摸出几个铜板走过去，与一看就是孩子头的那个小孩子说了几句话，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火堆上最大的红薯。

小七爷垫脚看着他的手掌黑乎乎的东西，有些疑惑，好像看出了一些不同。

景碤嘿笑一声，蹲下来，撕开烤得黑黑的红薯皮，露出小七爷想吃的红薯肉。

“哇~”小七爷小手乖乖地攥着景碤的袖子，眼巴巴地盯着景碤，等他给自己吹烫。

“呼，呼！”

景碤把香甜的红薯肉递到他嘴巴前面。

小七爷没吃过，有些谨慎矜持，先试探的小口咬了一下，粉粉的嘴巴砸吧砸吧，尝到了味道，震惊住了，小身板一僵，眼睛瞬间明亮，闪着灿烂的碎光眨巴眨巴眼睛，整个人都兴奋了。

景碤看着满脸写着满足的小七爷，心里直乐。

“再咬一口，不烫。”他转着手腕，把吹凉的红薯尖尖对着他。

小七爷小手推着他的手腕，让他也吃。

景碤小时候家里穷，吃过太多红薯，这辈子都不想再吃了，摇了摇头：“湛哥儿吃。”

“嗯嗯！”小七爷凑过去，咬了大大的一口，面颊一鼓一鼓，忽然皱起眉头。

景碤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见他两只白嫩嫩的小手朝他手掌的红薯伸过来，轻轻地捧住。

红薯吹了会儿风已经不太烫了，但他不放心，还是先拿了帕子将红薯裹了一圈，才交给他。

景碤以为他要自己拿着吃，但小七爷伸平胳膊，像捧着宝贝一样，小心翼翼地捧着红薯，转身往回走。

他也还记得来时的路，一颠一颠地走到族学门口，在高高的门槛前停下来。

景碤提着他的胳膊，把他抱进去。

孟纾丞坐在长案后，堂下有二十几个少年，他声音平和沉缓，听到廊下传来细碎的脚步，侧目看过去，小七爷还没有窗户高，只能看到景碤。

景碤尴尬地摸摸头，虽然孟纾丞让他带小七爷出去玩，但他总不好拦着小七爷回来尽孝心啊！

小七爷到底年纪小，捧着大大的红薯，胳膊酸酸的，早就没有力气了，小脸憋得通红，仍坚持着，迈着小短腿吭哧吭哧地找他的老父亲，但他视线范围很小，根本没有发现自己要走过了。

景碤在他身后小声提醒，他才抬头搜寻到了孟纾丞的身影，肉嘟嘟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

孟纾丞等着看他想做什么。

小七爷呼了好大一口气，小身体摇摇晃晃的，往前一步，一边走，一边把手往前递，口齿不清地学着说话：“呲——”

忽然一个踉跄，人没倒，手里的红薯啪嗒一声，掉了。

黑乎乎的红薯皮裂开，小七爷心目中世上最好吃的红薯肉暴露了出来。

他两只小手僵在半空中，低头，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愣愣地看着，又抬头看孟纾丞，眼睛里满是震惊，水汪汪又好像含着一层泪。

小手空荡荡，他攥攥手指头，求助般地对孟纾丞说：“没！”

孟纾丞沉默了一下，刚一起身，他家小七爷就已经想到了办法。

小七爷膝盖一弯，往地上一趴，小手撑在身前，小脸朝那摊稀烂的红薯啃去。

小七爷短短十四个月的人生，还没有来得及受教育，也没有听过掉在地上的东西不能吃的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