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娅·鲁娜在看着西茜娅。

在林娜·阿德尔和曾奕星还没回到青霜号，费尔德巴赫祖孙和陈家父子已经一起下船感受一下踩在行星表面的生活的时候，迪娅·鲁娜在看着西茜娅·李。

平日里活力四射的向导姑娘此刻安静得甚至和人偶相似，只是那双绿褐色的眼睛仍旧是明亮的，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就算没有神采可言也美得震撼人心的偶人。

像是对着她怀念什么，又像是想要从她身上找到什么。

可就算在这样灼灼的目光注视之下，西茜娅·李依旧沉默僵硬，如同石雕木刻……不，石雕恐怕都要比现在的西茜娅有神，只能说这是一座只简略地刻出了形态的木像。

尤其是那双眼睛，似乎只是简单地刻了一轮圆在眼眶里。

别说光，连转动都没有。

这不是人，只是一座甚至不算有神韵的雕像。

但迪娅·鲁娜还是专注地，连眼睛都不眨地看着她。

——伏洛霞老师的学生啊……

“你就是……西茜娅·李啊……”

西茜娅·李，这个人对于迪娅·鲁娜来说是什么呢？

首先，是重要的命运转折点。

当然，迪娅之前确实没见到过这个以美貌和恐怖的向导天赋著名的女郎。但这个人确实是她的伏洛霞老师选择加入向导互助组织的原因。

假如伏洛霞老师没有暗中加入留利克帝国的地下向导互助组织，凭着她在塔中的关系搭出了不少人脉线的话，迪娅·鲁娜根本没办法出现在混乱星域——或许她早在觉醒之后一两年就死掉了。

毕竟迪娅·鲁娜只是一个非常、非常能力低微的向导，甚至觉醒期最脆弱的时间都感受不到他人的情绪更别说冲击。而这种连评级都评不上的向导，塔也根本没有培养的心思。

既然进化者进入了塔就要舍弃自己的普通人家庭，那么做得更过分一些也不是不可以——所以像是迪娅这类能力低微的向导根本没机会进入培养青少年进化者的圣所，而是直接被分配到医疗部门。

作为医疗工具。

反正能力低微到这种程度的向导就算实体结合精神链接也强不到哪儿去，属于过段时间就会自己消解的脆弱链接。那么只要考虑将同一个来纾解精神压力的哨兵使用一个向导的时间段拉开，在中间插入其他人就行了。

多么简单省事节约物力！多么好的收拢大多数没办法拥有向导的哨兵的方法！

能力低微的进化者绝大多数都是出自普通人家庭，在塔的绝对隔绝政策下，谁知道这些向导的命运呢？

或者，就算被知道了，这些能知道的人中又有谁在意呢？

在意这些连向导都算不上，只是几年就要统一换一批的医疗工具？

但是就在陷入这种绝望境地之前，迪娅·鲁娜和同一批的同伴被救了。

那是帝国内部的向导地下组织在达维多娃院士得到的各种情报和人脉关系下，近十年来最成功的一次大营救。

假如没有伏……达维多娃院士加入向导地下组织，那么这就是一场绝对不可能达成的成功营救。

而达维多娃院士选择背叛自己为之努力的一切，就是因为她最心爱的，也是最后打算亲自教导的那一名弟子，是一个向导。

一个隐瞒了身份多年，甚至给自己找了个同性别的哨兵作为终身伴侣的，强大到可以被塔选定为皇座的第一继承人精神链接对象的向导。

一个最后还是被塔捕获，因为反抗而被塔做成了人偶的向导。

没有西茜娅·李被塔捕获，达维多娃院士永远不可能变成迪娅的伏洛霞老师。

绿褐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那双纯黑色的，不管对方那双眼睛到底有多空洞呆板，多像木刻而非人类。

“伏洛霞老师……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你。”

“为了你，老师真的付出了非常……非常多。”

“她非常的……爱你。”

“所以你也一定……非常想念她吧？”

西茜娅没有动作，不过这才是人偶的正常反应——男孩儿伊吉说西茜娅有时候会给他反应，但迪娅觉得那应该是因为阿德尔也在场的原因。

毕竟人偶不是不能行动，只不过是在哨兵培养出一个全新的人格之前需要哨兵给出命令才会有反应而已。虽然西茜娅现在还是空白的状态比较特别一些，但塔做了这么久这么多了，这样深厚的经验积累之下怎么可能还有幸运儿？

倒是阿德尔和西茜娅绑定了这么久西茜娅还是刚被制造出来的空白状态比较古怪些，但说不定是这个人的特殊喜好呢？

所以在青霜号上没有其他人的时候，迪娅敢在西茜娅面前说出自己真正在想的东西。

包括伏洛霞老师，包括自己从知道西茜娅·李这个人存在之时的庆幸和妒忌，包括现在——看她像是看伏洛霞老师唯一留下的痕迹的心情。

怀念和试图在西茜娅身上找到老师的影子，这是在迪娅复杂成一团毛线球的情绪中第二清晰的东西了。

只不过谁能在一个人偶身上找到她过去的痕迹呢？

就算这个“人偶”美得让人来不及在意她的呆板空白也一样。

年轻的向导姑娘对着没有任何反应的美丽女郎很轻地叹了一口气，又狠狠抹了把眼睛，像是想要擦掉眼中泛起的水光。

停在迪娅发梢那只灰突突的菜粉蝶随着主人的动作振了下翅膀。

“伏洛霞老师……一直想要把你救出来的。但是她的目标太明显了。”

“太明显了。”

迪娅深深吸气，缓下了抽泣的冲动。www.youxs.org

“西茜娅，老师……没有放弃。她从来都没有放弃过要救你。”

“所以我来了。”

“我一定会努力的。”

在迪娅没注意到的地方，天鹅转过了眼睛。

纯白色的巨鸟转着一双颜色逐渐沉成纯黑色的眼珠，审视着还没收拾干净表情，脸上悲哀和坚定混杂的姑娘。

迪娅正努力在脸上挂上一个笑容。

“伏洛霞老师还等着你回去上课呢……她说你还没毕业呢，她得给你划书单，得给你发生活费，得带你实习，得看着你写论文……”

她说她不能忘了你，所以每天都要念叨你，念叨她还有多少事情没带着你去做，你还要看多少书做多少日子实习才勉勉强强能算出师……

“你不会一直困在这里的，你还有那么多事情没做呢。”

迪娅·鲁娜作为联络员来了青霜号八次，只有这一回她觉得是有可能把西茜娅救出告死鸟控制的机会。

所以……她绝对不会错过的。

“我会把你送到老师身边的。”

迪娅的笑容最后深了些，看起来也明亮了些。那只灰白色的菜粉蝶从她辫梢拍打着翅膀腾起，绕着西茜娅转了几圈。

“到时候，一定要帮我给伏洛霞老师说说话，让她也收我做研究生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