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历881年8月24日，地球格林威治时间15点21分。

马丁·路德面对座上的皇帝，非常缓慢地露出了笑容。

依旧神甫打扮的白塔向导神色也是平和从容的，像是他并不是成功把雷列耶夫家暗中支持共||产||主||义者的老底在诸多大贵族们面前掀了开来，给皇帝脸上盖了一个随时影响她政治形象的污点证明一样。

但是就算他的脸上仍旧是那副模样，有资格居住在尼古莉亚宫中的人们这一回也确定了——

在谢斯托娃一世和白塔的漫长拉锯中，在皇帝陛下利用新能源而逼迫得白塔步步后退的现在，白塔终于赢了。

一场漂亮异常的大胜，甚至足够帝国白塔翻盘吞掉之前他们丢到的一切利益。

而放纵共|||党这个名头却落到了谢斯托娃一世头上。

这可不是个好名头，好荣誉。

或者说，顶着这个名头，手段软弱一些的皇帝在未来恐怕就没有什么发展可能了——偏偏谢斯托娃一世一直牢牢抓着军部、宪兵和大半科研院，手段更是强硬到随时掀桌——现在回想起来，说不定谢斯托娃一世就是因为了解这一点才会一直牢牢抓着这些东西，连一星半点残渣都不留给其他人才是。

而这件事情给人们最大的惊讶恐怕是这位弑父夺位的皇帝陛下，居然也有愿意放纵的人啊。

无数明显或隐晦的注视都落在了和马丁·路德一般，就算已经失败到了如此地步也仍旧神色不动的胡安娜·阿丽西耶夫娜·谢斯托娃·基辅罗莎身上。

他们想知道皇帝陛下此刻正在思考什么。

哪怕只是知道她最细微的表情透露出了什么也好——！

可惜胡安娜确确实实是在走神。

她正在思考，在华夏舰队已经开始准备进入超空间航道，各处星门链接圣若瑟的锚点准备断开，星网开始封锁地点为圣若瑟的IP的现在，已经快要断联的圣若瑟之中，她重要的两个下属正在做什么。

是重要的，两个·下属。

虽然现在叫做林娜·阿德尔的索尼娅行事冲动偏激，不过胡安娜总能把即将失控的哨兵按时放到合适的地方去；尽管夏瓦娜·哥拜尔完全不在意自己和周围，似乎只是为了自己的欲望行动，但让她的空洞填满的方式和胡安娜的目标一致的办法也是有的。

所以不管其他人怎么想，胡安娜自己还是认为这两个家伙当然是自己的重要的下属。

也是那种总觉得会和她一直相处到死亡分离彼此，在那之前总是能一抬头或者开个视频就能看见的人。

远比家庭或者感情更紧密的联系。

——尽管这两个家伙往往不能让她们的上司感觉到这种安心，但联系还是存在的。

——不过这一回……

事情总是越接近收尾的时候也越容易失控，这是胡安娜·阿丽西耶夫娜的经验之谈。

而在收尾中放进一个叫夏瓦娜·哥拜尔的向导，却没有一个并没有和任何一个向导进行实体绑定的维姬琳娜·索尔仁尼契夫娜的时候，断联就更容易把事件导向失控。

但这一回胡安娜在思考的倒不是失控。

而是回来的时候，是一个重要的下属，还是两个。

虽然不管是哪种情况她都有相应的准备，可是胡安娜还是希望能回来两个。

马丁·路德现在倒是表现得不错，尽管他并不理解感知中皇帝陛下的漫不经心是因为什么，至少他懂得在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后在其他方面后退一步，例如现在尽管是以逼迫的架势停留在尼古莉亚宫下的玛丽宫殿中，但他此刻低调得简直像是一个完美符合白塔要求的向导。

而不是一个成功和一位手腕强硬的皇帝扳手腕还成功了的白塔负责人。

这让他更进一步地搏得了大贵族们暂时的好感，也让开始走神的胡安娜·阿丽西耶夫娜觉得这家伙也不是什么优点都没有。

可惜他的优点远远比不上他的缺点巨大鲜明，所以胡安娜还是比较遗憾自己没有足够的诱饵能让夏瓦娜·哥拜尔愿意干掉他。

在之后就更难了。

——因为夏瓦娜·哥拜尔其实并不会回来了。

——————

——啊啊……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我”在之后都不复存在了。

端坐在火焰蛛网中央的蜘蛛女皇在细微漫长，又令人感觉格外遥远疏离的不适感中，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存留思维的载体不同后，生物还会保留原本的思想吗？

这是白塔试图留下进化者中相对稀少的向导和A+等阶哨兵时，曾经有相关科研人员提出的问题。

不过在相关试验信息爆出，整个星际震惊，最后各国白塔被迫停止实验，销毁数据的时候，实验体们度过的时间还来不及让他们忘掉原本的身体——就像失去肢体之后，人们也需要很漫长的时间才能遗忘那些失去的肢体一样。

而快速异化……明显谁家都不敢干这种事情——在向导这种存在可以远距离大范围读取人员表层思维，从而这种事情变得容易暴露之后。

所以夏瓦娜·哥拜尔自己现在的经历，说不定是从地球时代到星际时代，人类中的第一例也说不定。

至于不说是星际第一例，大概是因为那些自称Virture的蠢蛋们可能被异化得够多了吧。

他们也曾经是被Viathan捕猎的存在。

燃烧着火焰的蛛丝正在逐渐被异化。

它们正在逐步丧失颜色，然后是形体。

但这并不是真的丧失了这些……只是夏瓦娜自己无法认知到自己最外围的精神游丝了而已。更确切些说，就是那些游丝的末梢正在逐渐变成她，或者说人类的大脑无法认知的东西。

——这有点奇怪。因为进化者外放精神场的时候是能感知到Viathan的。

——但或者，只是在精神领域中如此？

——毕竟我也找不到一个被融合或者被吞噬的Virture来询问一下这个问题。

金发碧眼的向导在现实中睁开了眼睛。

正在融合改变的认知让她眼前的世界变成了某种古怪的模样。曾经熟稔到见到就能想到用途名称的物品甚至颜色正逐步陌生，可能是因为身体产生的电讯号已经有部分无法被融合后的她（或者半成品产物？）理解，于是能感知到的一切都变得扭曲又疯狂。

——所以Viathan们干嘛执着于拥有身体呢？

夏瓦娜平静地注视着原本记忆中是白色，现在却在眼前出现斑驳点屑的墙壁。

现实此刻反而不如精神领域安全，因为一切都变得陌生扭曲，不再是她所熟悉的那些东西。

但夏瓦娜·哥拜尔仍旧注视着墙壁。

——幸好之前把可可喝完了。

——最后一杯可可要是变成了什么古怪味道，那可真是太糟糕了。

火焰仍旧在精神领域中燃烧。

那是除了自己，无法伤及任何其他存在的火焰。形成的原因在精神领域的主人现在看来简直有些可笑，但毕竟也是积累成如今的夏瓦娜·哥拜尔的一部分。

于是不想要舍弃。

但遇到极端情况丢掉了也没什么。

她又不是那只拼尽全力想要攥紧所有的一切的小灰鸟儿。

不过火焰确实还在燃烧。

尽管夏瓦娜·哥拜尔已经无法认知那些和这个科学院不知怎么秘密培养出来的Viathan融合的自己的部分，但她就是知道，火焰仍旧在燃烧。

这令她感到了短暂的愉快。

于是夏瓦娜短促地挑了下唇角。

这笑容并不甜腻妩媚，倒是简短干脆得像是此刻也身处圣若瑟星省的另一个人。

然后夏瓦娜·哥拜尔再一次沉入自己的精神领域，重新打开那些因为融合中身体不停发出的警报而被下意识关闭的意识深处。

——————

星历881年8月24日，地球格林威治时间16点47分。

林娜·阿德尔猛然打了个寒颤。

已经把自己调整回最舒适状态的哨兵茫然地眨了下眼睛，不太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就感觉不太对劲。

在检查了一遍自己之后，她发现有一根精神游丝断开了。

留利克帝国的前任告死鸟并不太注意自己的精神游丝曾经链接过谁或者一直链接着谁。首先，过去她的壁一直构筑得很好，无法收回壁内的精神游丝也不可能在对方并非全力的时候突破她的精神壁垒，而在学习了利马斯特人的冥想法后更不用担心会输在精神交锋之中；其次，断不开的精神游丝也只是游丝，并不是正式的精神链接，对她自身的威胁没那么大；再次，在她这边断开后还能保证有精神游丝相连的人一定不是非正式对抗能解决的，不如放着等待对方的变化；最后，西茜娅·李一直对她们融合后的精神抱有极大的独占欲，没被西茜娅清理的链接游丝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所以林娜的第一反应，是看向了西茜娅。

在发现向导并不打算给她解惑之后，哨兵也就把这件事情丢到了脑后。www.youxs.org

但十几分钟之后，哨兵突然感觉到了什么。

并不是只会让她打个寒战那样的小问题，而是有什么东西……出现了。

那感觉像是无意间发现了一头老年星鲸，带着等待它鲸落的诸多太空生物突然闯进了自己的感知范围里——！

在她旁边，西茜娅·李的反应更加剧烈——向导猛然睁大了眼睛全身僵直，几次呼吸后竟是向后瘫软了下去！

砰——！

——————

砰——！

有一个硬化塑料的杯子从握着它的手中掉落了。

而这没有引起这只手的主人的任何注意。

金发碧眼的红裙女郎重新睁开眼睛，以一种古怪的陌生视线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在她扫过身周一圈后，缓慢又僵硬地皱起眉毛。

——这里，要留下，掩护，行动。

——应该，离开，保护自己。

于是她就僵硬地依偎在了身后的男性怀中，被拥抱着，离开了。

然后她突然地冒出了一个念头。

——啊啊，小灰鸟儿还会认出……

——小灰鸟儿，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