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和之整个人呆在原地，表情一片空白。

傅闻声兀自说着，“补偿是感谢你这段时间以来的工作。另外家政公司那边，如果追究起来，就算我违约，这点你不用担心。”

傅闻声想了想，又补充道，“做秋千的师傅那边，可能要麻烦你把联系方式给我，后续我会自己去联系。”

乾和之这会儿反应过来了，他看了一眼傅闻声，没有在后者脸上看出开玩笑的意思，于是眼睛和鼻子都变得红红的。

“为什么您不要我再来了呢？”乾和之原本空白的表情裂开了缝隙，流露出非常明显的委屈和失落。

乾和之这样问了，但与其说是在问傅闻声为什么不要他再来，更像是在问为什么不要他了。乾和之在沮丧以外，还显出了困惑，像一直玩得很好的小伙伴突然就不和他玩了似的。

“因为你未成年，不该工作。”傅闻声回答他。

“可我马上就成年了！下个月就成年了！”乾和之激动地反驳，声音很急，急出了点哭腔，眼睛一眨，两大颗眼泪就掉下来，在脸颊上留下亮晶晶的印子。

“但你现在还没有成年。”傅闻声很坚持。

乾和之接下来张了几次嘴也没能再说出点什么，因为傅闻声的拒绝太坚定也冷静，乾和之虽然不理解，但也看出了再多挣扎也找不到傅闻声防守的漏洞。

因为本来就不存在这种东西。

乾和之脸上升腾起些微茫然，沾了眼泪的眼睫毛变成一小簇一小簇的，非常明显。

过了好一会儿，他吸了吸鼻子，眉毛皱成一个不明显的八字，小声地、可怜兮兮地问，“那我成年了再来您这里，好吗？”

傅闻声听见了，但他没有说好或者不好，只说，“我想说的就是这些。就这样，祝好。”然后他绕开乾和之，往书房外走。

乾和之瘪了嘴，嘴角委屈地落下，眼泪也成串地掉下来。他泪眼婆娑地扭头用目光追着傅闻声，看到对方头也不回地离开，背影消失不见，乾和之才抬手去擦眼睛，把脸埋在手肘里小声地哭。

傅闻声一打开书房的门，就对上躲在门边偷听的项齐。后者伸长脖子往书房里看了眼，然后把傅闻声拉远。

“你要辞退他吗？”

傅闻声点头，坦诚道，“他没有成年，不该工作。”

项齐当年和傅闻声同校时，常常需要帮对方解决追求者的问题。后来傅闻声跳了几次级，两人逐渐错开，项齐才摆脱了这种日常。

社交达人项小齐对于安抚并护送眼红红的追求者一事已经驾轻就熟，但今天有些不一样，今天的对象是突然下岗的失业未成年。

声声给对方塞了一个红包，粗糙地了结了尘缘。

小朋友没有无理取闹，就红着眼站在门口和他们告别，乖巧地抱着红包，还对傅闻声鞠了一躬，“谢谢您，先生，也祝您一切都好。”

多懂事的孩子啊，项齐这么想道。他，项齐，作为发小无情的见证者，拥有一颗怜香惜玉的心，于是主动提出送人回家。

小朋友说可以自己走，不耽误他们出去玩，项齐的良心开始作痛，他问了对方的住址，听到一个闻所未闻的“蔷薇小区”之后大言不惭地说自己顺路。

小朋友这才浑浑噩噩地上了车。

项齐打开导航，开在半道上，咳嗽了一声，吸引从上了车就盯着窗外发呆的小朋友的注意力，“小之啊，你不介意我这么叫你吧？”

乾和之转过头来，摇摇头。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你年纪还小，以后还会遇到很多人的。”说完，项齐才反应过来今非昔比，立马重新开口，“我是说，丢了一份工作，还会有更好的等着你。”

乾和之笑得很勉强。

项齐想起什么，“说起来，你在哪儿念书呢？是趁着没课的时候出来兼职的吗？读书的时候还是要专心读书，被其他事情耽误了就得不偿失了。”

乾和之摇头，“我不上学了。”

项齐愣了一下，不太赞成，“你家里人同意的吗？”

乾和之卡了壳，没有立刻回答，半晌后才开口说道，“我...没有家里人了，我是在福利院长大的。”

项齐愣了愣，“抱歉。”

“没关系。”乾和之说，视线重新飘到窗外。

二十分钟的车程后，项齐的车终于抵达目的地。

小区外的马路两侧停满了汽车，破摩托，电瓶车和生锈的自行车，停得头尾颠倒，参差不齐。其中好些像是已经报废了，积灰厚重得都看不清里面。

项齐伸长脖子看了半天，也没找到在哪块儿停车，眉头一直皱着。最后还是随便找了个路口，那儿的探头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样的折磨，破破烂烂地荡在半空。

门锁一开，乾和之就解开安全带，脸贴到玻璃上向后仔细地看，确认安全了，才下车，“谢谢您送我回来。”他给项齐也鞠了一躬。

项齐受不住，从手边翻出一张名片，递给乾和之，“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电话，你要是有困难，可以找我，我能帮的话都会帮。”

乾和之两只手接过，看了一眼，把名片收进胸前的挎包里，和红包贴在一起，又对项齐说了声谢谢，这才往蔷薇小区走。

背影十分萧瑟。

回程赶上了下班时间，路上有点堵车。

等项齐回到周密园，时间已经过了五点半。项齐把窝在书房里的傅闻声拉出了房间，“时间差不多了，准备出发，跟我一起去看叔叔阿姨。”

傅闻声拼着手速成功保存文件。

项齐车里的冷气打得很足，傅闻声上车的时候，车上依然凉爽，副驾驶的座位甚至还有点凉。

两人进门后受到了热烈欢迎，尤其是项齐，他一边嘴甜地喊着“叔叔阿姨我可想你们！”一边把茶叶和护肤品拎进屋。

何笙女士嗔怪，“怎么又带东西来？”

常年稳重的傅爸爸也笑，“小项来啦。”

嘴甜社交达人小项，“过去一段时间接了个麻烦案子，这两天才刚结束，白天去看了看闻声的新房子，晚上赶紧来看看叔叔阿姨，省得你们忘了我的帅样。”

傅闻声这边反倒门庭冷落。不过他也不在意，换了鞋，洗过手，到餐桌前坐下。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他在项齐和傅尹高谈阔论的缝隙中拣一点新闻听。

何笙女士问起平时有没有按时吃饭，傅闻声回答说有。何笙女士又问缺不缺东西，傅闻声回答说独居生活还算顺利，不缺东西，不用担心。

“我去看过了，挺好的，家里布置得有模有样。”项齐积极参与，“东西都是何姨买的吧，那个青花瓷瓶我好像有点印象。”

何笙女士得意地挑眉，“何姨眼光好吧！”然后她眯了眯眼，狐疑地看向自己儿子，“都摆上了？肯定不是他自己弄的。”她想了想，然后问，“是不是上次我看到的那个男孩子？”

“什么男孩子？”傅尹问了一句。

“我上次去声声家里的时候，他家里有个男孩，说是家政公司的，人很有礼貌。”何笙女士解释完，重新转向傅闻声，“他现在还在你那里吗？”

傅闻声老实地回答，“不在了。”

何笙女士颇为遗憾地叹了一声，“啊，我本来还想下次去再让他帮我泡茶喝的。”然后又高兴起来，“是不是回去专心读书啦，读书好啊。”

傅闻声刚要说自己不知道，项齐就插嘴，“不是，他说自己是福利院长大的，已经不念书了。可能年纪差不多了，就跑出去打工了吧。”

傅闻声手上的筷子停了停，看了项齐一眼。

项齐好像没有注意到，又感慨了一句，“小孩儿挺懂事的，也不容易。”然后就翻过了这一篇，和何笙女士说起了护肤品。

傅尹点了点油爆虾，“你妈特意给你做的。”

傅闻声点点头，夹起一个放进碗里。

傅尹自己也夹了一个，没有立刻吃，似乎在想事。过了会儿，傅尹才开口，“你的专业能力可能很强，不过作为一个老师，你还是新手。”

傅尹本身也是老师，他在初中教数学。傅闻声到东知当讲师后，傅尹应该是最高兴的一个，他常常对傅闻声谈些自己的经验。

傅闻声放下筷子，听傅尹说话。

“你不是只在课堂上才是一个老师。”傅尹告诉他，“也不是只有坐在你的课上听你讲课的，才是你的学生。”

傅闻声默然，半晌过后点点头。

傅尹又继续理论和实践并重地给小傅老师传授了一会儿经验，说到了自己带过的一些比较特别的学生，说得激动了，也放下筷子，饭都顾不上吃。

最后还是何笙女士拍了他一下，让他吃饭的时候不要那么多话，“嘴那么大，饭都堵不上，我儿子饭都没吃两口。”

傅尹被噎了一下，“吃饭，吃饭。”

饭后，项齐开车送傅闻声回周密园。

“客房借我下啊，声。我今晚就不回家了，开来开去太麻烦，明早我直接从你这儿走，顺便再借我套睡衣。”项齐非常自然地开口。

项齐到客房里脱了外套，只穿一件背心，跑到傅闻声面前晃，“噢我还要一套西装，我想要彩色的，暗紫色的最好。”

他们身材相仿。

傅闻声皱眉，“只有黑色，爱穿不穿。”

“啧，小气。”项齐嚷嚷说上次还看到傅闻声穿湖蓝色的西装，怎么会没有神秘多情的紫色。然后他忽然抱着手臂往门上一靠，叹了口气。

傅闻声理也不理。

“我下午送小朋友回他家，叫什么蔷薇小区。”项齐摸了摸下巴，开始回忆，但表情不是很认真，“那地方看起来挺乱，小朋友往里走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好像在看着一只小羊往狼群里跳。”

傅闻声还是没有说话。

“我回去的时候问过他了，他说到七月份，他就成年了。”项齐看着傅闻声，“你炒他鱿鱼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啊，比如他□□你什么的。”

“没有。”这次傅闻声答得很快，他关上衣柜门，把新的睡衣扔到项齐头上，旁观项齐把脸重新露出来后，才对他说，“帮我重新找个家政公司吧。”

项齐“啧”了一声，对这个转移话题的行为表示不满，“这点小事儿也要我帮你。”他“嘿嘿”一笑，“离开我你可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