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生

《根生》

第21章 第二十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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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黑色轿车向前疾驶。道路两侧是不断后退的树木和灌木,棕色和绿色混着,在视野中留下怪异的残影。

轿车后排坐着一个男孩儿,看起来不过十来岁,穿一身黑色小西装,身体却单薄得支撑不起这套衣服。这让他看起来很违和,像是捡了别人的衣服来穿。

他的脸色看起来也很糟,颧骨的位置不仅突出,而且发红,像被冬天的冷风吹皴了似的。他的眼里有红血丝,呼吸也急促,好像生病了。

他有一种迟钝又神经的感觉。

他是谁,叫什么名字,要去哪儿。

他不知道。

他听见了水声。

乾和之迷蒙地睁开眼,然后猛地眨了一下,同时人也从睡倒的姿势坐起来,从床上弹开,又头重脚轻地坐回去。无广告网am~w~w.

有水滴从他的额头往下流,湿湿痒痒的。乾和之伸手摸了一把,然后抬头看了一眼,水是从天花板滴下来的。

乾和之懵了一会儿,然后先把被子移走,再往床上铺了张一次性的餐布。他在家里没头苍蝇似的转了几圈,最后把洗碗的海绵用胶布粘到了天花板上滴水的位置。

小区物业没人接电话,乾和之就自己到楼下超市转了一圈,没找到有用的东西,他又给徐阿姨打了通电话,徐阿姨让他到小商品街那边去买除水剂。

乾和之看了眼时间,感觉不太足够他跑一个来回,就先从超市多买了两个海绵。然后他回家收拾收拾,就出发去了酸奶店。

他到店里的时候,艳艳正站在前台发呆。乾和之和她打了声招呼,她心不在焉地应了,然后拉开抽屉,说买了新的创可贴。

乾和之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接着他们两个一起站着发呆。

过了五分钟,艳艳用胳膊肘捅了捅乾和之,问他怎么不说话。乾和之想说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又想说你也没有说话。

乾和之还没有决定好要用哪一个来回复,就看到艳艳眉骨的地方破了一道口子,口子本身就够小了,还有一半藏在眉毛里,所以他才注意到。

“你头怎么破了?”乾和之问她。

“你头才破了呢!”艳艳没好气地反驳,然后她摸了摸眉毛的位置,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被我男朋友的女朋友打的。”

“啊?”乾和之不理解。

“我男朋友说已经和她分手了,但是那女人认为他们还在一起,所以找到我,说我是小三,打了我一耳光。”艳艳冷笑。

“啊。”乾和之茫然地应了一声。

“反正我和我男朋友马上就要换一个城市呆了,爱谁谁吧。”艳艳暴躁地拉开抽屉,什么都不拿,又把抽屉推上。

“你们要换一个城市呆了吗?”乾和之问她。

“是啊,他在那边有个新的工程,估计要在那边呆个一两年,我和他一起过去。”艳艳开始玩手机,“上次我给你打电话换班那次,我们就是在那边看房子,前一天结束太晚了,第二天早上就赶不回来。”

“哦。”乾和之慢半拍地应了。

“你今天怎么呆头呆脑的。”艳艳瞥了他一眼。

乾和之不回答,反而问她为什么突然买创可贴。

“你之前用的也是我买的,”艳艳说,“你不能指望店长,他只关心卖品和扣工资。也就是懒得和他计较,不然我们受了伤,最后还不是要找他。”

“为什么找他?”乾和之不太明白。

艳艳好不容易见到一个比她懂的还少的,半桶水晃得响,抓着乾和之对他好一通猛灌,什么工作时间工作地点,把乾和之说得云里雾里。

最后她顿了顿,又重新变得不耐烦,“所以嘴上说关心很简单,但你全信了你就是傻瓜,还是要碰到事情了才能看出来。”

乾和之皱眉,总觉得她意有所指。他脑海里很快闪过了什么念头,没来得及抓住就消失了。他也没有去细想,因为感觉不好。

艳艳下班后没有立刻走,抓着手机坐在边上玩,一直等到店长到店里。店长看起来心情还不错,问她怎么还没走,艳艳说有事,他们就进了休息室。

不到两分钟,休息室里就传出店长的怒吼。

乾和之缩了缩脖子。

有位客人推开门,踏进一只脚,身体还在外面。店长吼了第二声,客人露出一副惊恐的表情,伸进来的那一只脚又缩回去了。

乾和之也没有劝。

艳艳也不是好脾气的人,于是他们就在休息室里吵了起来,你来我往地,还总是同时嚷,乾和之怀疑他们这种吵法根本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五分钟后,艳艳一脚踢开门。门重重地撞到墙上,发出“嗙”一声巨响。她垮着脸冲出来,店长就在她身后,“你他妈把我门搞坏了!赔钱!”

艳艳杀了个回马枪,又照着门狠踹了两脚,“赔!坏了老娘给你赔!”她咬牙切齿地说,一下一下都踹在人心上。

乾和之和店长都不敢拦她。

她踹了一会儿后,大约是累了,站在原地喘粗气,头发也毛毛乱乱的,她用五指抓了两下,然后抓上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走了,店长才骂骂咧咧地半蹲下来,伸手摸上被她踹过的门,仔细地摸,像医生用听诊器仔细地听病人的心肺。

乾和之隔天上的依然是酸奶店的晚班。

他在快到中午的时候,先出发去小商品街。

高温烤着人的身体和意志,擦汗的速度还赶不上出汗的速度。风裹着热浪,细细地吹上小腿肚,红色和白色的塑料袋跟着乱飘。

乾和之记得上次和烧烤小哥他们一起穿过这里的时候,这里没有这么荒凉,但今天往这一片走的几乎只有他一个。

乾和之往里走的时候,心里有点打鼓。

守店的人驻扎在店的深处,那里光线最暗,他们在那暗处靠墙坐着。沾了灰尘和蛛网的风扇在工作,扇叶转圈的动静时轻时响。

还有电视机的声音。似乎这里的每一家店都有这样一台小电视,屏幕的颜色古怪地发黄。站在外面的人能同时听到不同的频道,最后什么也听不清。

乾和之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只是觉得有一点压抑,怕会引起不该有的注意。

怕什么来什么,这世上的事总是这样。

乾和之收着动作,一边观察两边破破烂烂的招牌,一边快速走过。经过一家店门口时,他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往店里看了一眼。

这家店的深处坐着一个臃肿的、上了年纪的女人。她魁梧得像是一座山,上衣勒出了她身体的形状,腰身肥厚,层层叠叠。

她从暗处看他。投来的不是目光,而是死气沉沉,麻木和混沌。这种目光简直不像来自一个活人,更像是来自地底。

为自己受到囚禁,因而怨毒所有仍自由的人。

乾和之因为这一眼连着做了许多天的噩梦。

艳艳离开后,店里只剩乾和之和店长两个人。

店长往外放了招聘,有几个人打电话咨询,听到很低的小时工资后就没有下文了。店长看起来也着急,但他一着急就往外跑,把乾和之一个人扔在店里。

乾和之只能孤单又无望地等待。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一直做噩梦的原因,乾和之的精神很差,总觉得累,不想起床,不想出门,也不想上班。

每听见别处的欢声笑语,只想知道他的盼望又在哪里。

乾和之这天的白班上了十个小时多,到家的时候腿肚子都有点打颤。他太累了,没力气做晚饭,所以在家拆了一袋方便面,直接煮开了水,泡软吃。

这袋泡面还是之前,乾和之还在住旅馆的时候买的,因为那里没有条件让他做菜,当然当时的情况他也没有心情做菜。

乾和之是搬家之后才发现自己居然把泡面也给带走了。但在有条件的情况下,他还是更愿意自己做菜,吃得健康一些。所以这两袋泡面一直放在柜子里积灰。

幸好他没扔。

乾和之撕开包装,等了几分钟,才发现自己忘记打开热水壶的开关,难怪这么久了都没有动静。他按下开关,手滑下来,在桌子边缘磕了一下。

他皱着眉揉手,揉了一会儿,开始发呆。

有人来敲门。

敲门声响了一会儿,乾和之才反应过来。

他回家前刚和徐阿姨通过电话,徐阿姨说她明天就要回坐车老家。乾和之没多想,觉得应该是徐阿姨临别前来给他送吃的。

乾和之从地垫上爬起来的时候,手机亮了。他看了一眼信息的缩略,然后点开,徐阿姨的大嗓门就从手机里劈出来。

乾和之被吓了一跳,脚下步子一抽,小脚趾在柜子上磕了一下。

“嘶——”乾和之弯腰。

敲门声变得不耐,“砰砰砰。”

等乾和之缓过一阵,一脚深一脚浅地挪到门口的位置,信息也播放完毕。窗外突然响起酒醉的歌声,乾和之回头看了眼,手上没有再耽误,打开门。

如果乾和之没有回头,而是时刻注意着眼前门外的动静,那么或许他在看到门外的李强的那一刻,还有机会和人拼个反应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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