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生

《根生》

第68章 第六十七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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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大脑很奇怪,有些事情不在发生的当下叫人及时反应过来,而要等到以后某个灵光乍现的时刻,才叫记忆以不同的侧重重新出现在眼前。

对乾和之来说就是这样。

他在看音乐剧的当晚被吓住了,能注意到的东西有限。等他逐渐缓过神来,注意力落到更多的事情上,时间已经过了一天。

他注意到,比如,已经“预习”过吊灯戏码的傅闻声明明在吊灯落下的时候也露出了意外的表情。乾和之想,这好像是被他吓到了。

又比如,吊灯砸下来的时候,他直接越过了座椅间的扶手,坐到了傅闻声的大腿上,触感不是很软。但傅闻声揽他的背揽得很快,像条件反射的保护动作。

傅闻声还对着他的耳朵说话了。

说的什么他没听清楚,只觉得耳朵有点痒。

乾和之动了动耳朵,感觉到耳朵里流出了水。这可不行,乾和之一边擦一边想,要是把傅闻声的衣服弄脏了,他又要不开心了。

梦境如浓雾般沉沉地散开。

乾和之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呆了两秒,然后歪着头,用肩膀蹭了蹭耳朵,好像发痒的感觉从梦中延续到了现实。

时钟显示时间已经快到下午两点,乾和之睡醒了却觉得比睡前更累。他坐起来,盯着墙壁上的小鸭子挂画儿走了会儿神,打了个哈欠。

别墅里的温度恒定,但他刚睡醒还是有点儿冷。乾和之掀开被子,抖着脚尖穿上拖鞋,往浴室里走的脚步难得有一点儿拖沓。

乾和之今天得早一点儿到学校去,去看冯远话剧社的汇报演出。

说好的轮不上新人表演,冯远不知怎么地就拿到了一个角色,唯一的戏份就是跟着反派王新贵去阻止玉春和莲生私奔。无广告网am~w~w.

乾和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去想。

他站到镜子前,看到自己狂野得如同蛇发全开的美杜莎一样的发型,被吓得猛退了一步。然后他重新怯怯地靠近,用梳子梳了第一遍,又沾水梳了第二遍。

该翘的还是翘着,收效甚微。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是要洗头洗澡的,于是他轻轻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像在怪脑袋为什么这样笨。

细密的热水打下来,乾和之闭着眼睛用脸去接。

屏气。

密集的热水不再直接落到地上,而必须把乾和之的身体囊括在内。它在他的肩窝一类的地方短暂停留,再顺着他的身体蜿蜒向下。

无数条交错的线条,没有重合,却布满全身。

“这一次仔细看了,下一次自然就很淡定了。”他忽然想起傅闻声说的话。一口气没憋几秒就松了,鼻子里呛了点水进去,他弯腰咳嗽起来。

他抹了抹脸上的水,摇了摇头。

咳嗽咳得太用力了,他的脑袋都有点嗡嗡的。

乾和之开始往手上挤洗发液,搓一会儿再往头发上抹。然后他背过身,让热水继续往他的背上冲。

不知道傅闻声第一次到剧院的时候是什么样子,虽然这样劝他了,但肯定不会像他一样摇头晃脑四处打量吧。

傅闻声第一次到剧院是和谁一起的呢?是和何笙女士一起吗?何笙女士也用差不多的话劝过傅闻声吗?

乾和之边冲水,边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

乾和之吃过晚饭就赶到了学校小礼堂,和韩伍明还有俞放会和。大家都是被冯远“耳提面命”来的,来看他精彩绝伦的拆散男女主角的大戏。

韩伍明甚至带了一台小相机。乾和之到的时候,韩伍明已经在到处拍照片试看效果了。韩伍明总是很认真的。

乾和之有样学样地拿手机拍了几张。

俞放没有拍,就连看到几个女生齐舞的节目,他也没有拿出手机。被问了,就是灯光和氛围不够好,他不喜欢。

整部话剧,冯远只上场了一次,还是和一群家仆身份的人站在一起的。要不是他们三个被事先提点过,可能都不会注意到冯远演的那个小角色。

但隔天话剧社发出来的二十几张照片里,有一张拍的正是有冯远在场的那一幕。五六个家仆全都拍到了,唯独把冯远排除在了画面之外。

“拍照是那群野鸡负责的。谁都拍到了,就是没拍到我。”冯远冰冷邪魅一笑,“他们就是嫉妒我能第一年就上台。”

乾和之觉得说不定是巧合,毕竟冯远的角色真的很小,但他又觉得冯远的猜测有一点道理,于是捧着热茶应和道,“是啊,他们就是嫉妒你。”

晚上十二点,宿舍大灯自动熄灭,每一张书桌上又各自亮起一盏小灯。没有人说话,只有书本翻阅的声音,还有背书的喃喃。

过了一点以后,哈欠连成片,有点止不住的感觉,他们就开始一个接一个地爬上1床睡觉。

“睡了睡了。”冯远第一个投降。

过了五分钟,俞放也去刷牙了。

乾和之是第三个,他睡前去了一趟厕所,走廊里很冷,还有立体环绕的念经的声音,吓得乾和之一路夹着腿小碎步往回跑。

他回了宿舍后,韩伍明凑过来小声地问,“明天中午不是有两个多小时吗?我打算到图书馆去复习,你去吗?他们俩准备回宿舍休息。”

乾和之点点头,“那我和你一起。”

“明天中午不是就可以开始选课了吗?你着急的话,出门的时候就可以把电脑带上了。”韩伍明提醒道,“我就准备带着。”

乾和之光顾着背书,差点都忘了选课的事,“噢!那我也带!”

他们俩说好了,韩伍明就去睡前洗漱了,他则踩着爬梯上了床。熬夜复习让乾和之感到陌生又熟悉,他盖上被子,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第二学期的课程预设已经出来了,周一到周四的课比第一学期要更紧凑。所以乾和之还没开始选,就已经预感到蹭课无望。

他退出课程预设的页面,点开搜索框,出于一种惯性,尽管希望渺茫,还是往教师栏里打上了傅闻声的名字。

他第一学期甚至没有选课机会的时候也上网查过傅闻声的课,他还记得是专业必修和专业选修,总之没有无门槛公选课。

所以要是他的学院没有独立出来的话,他说不定还能直接上到傅闻声的专业限选,他有点遗憾地想到这一点。

但要是他的学院没有独立出来,他可能还考不上东知,那他离傅闻声就有十万八千里远了。他想到这儿,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他赶紧甩甩脑袋。

点击确认,转着圈的“检索中”出现在屏幕中央。

“果然还是两节课。”乾和之并不意外,但随后他发现选课开始到现在还不到二十分钟,选傅闻声课的人数已经超了上限,他又忍不住瞪大眼。

太厉害了!乾和之同感骄傲地挺了挺胸。

但他只高兴了不到五秒钟,就忍不住郁闷起来,眉头小皱,“怎么那么多人喜欢…嗯…”

他噘着嘴,继续往后看上课的时间和地点。无意间扫过中间类别栏的“公共选修课程”的标签,视线也没有停留。

接着他转脑袋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难以置信地看回前两列,双手握住电脑的两角,整个脑袋凑到屏幕跟前,像是要钻进屏幕里。

邻座的冯远注意到了他的动静,问他怎么了。

乾和之没有回答,接着看上课的时间地点。然后一声惊呼再也憋不住,直接从喉咙溢了出来。他双手按在自己胸前,两肩向后打开,像是要从座位上起飞。

“嘘——”坐在对面的同学很不满。

乾和之的惊呼就中途被抽走了灵魂,软趴趴地落到地面上。他比嘴型道了歉,然后趴到桌上,埋着脸,不发出声音,只摆出滋哇儿乱叫的口型。

周五,傅闻声开车接乾和之回家。

乾和之两手抓着书包肩带,像颗炮弹一样呼啸着砸进车座里,然后用他圆秃秃的指尖胡乱地挠傅闻声的手臂。

傅闻声抬起胳膊,“我手不痒。”

乾和之的喉咙里发出持续不断的小声的低哼,像苍蝇在绕着人飞。他再次越过中线,企图抱傅闻声的手臂,却被傅闻声提前躲过了。

“安全带系好。”傅闻声提醒道,“我要开车了,别影响我。”

乾和之安全带拉了好几下都系不上,这才想起来把书包放到后座。他没放稳,书包在后座倒了下来,他也不扶,只顾盯着傅闻声的侧脸看。

“先生~”他小声地叫。

傅闻声不理他。

“先生~我选了您的课~”乾和之的声音有点儿缥缈,像在说悄悄话似的,说着说着还开始傻笑,“我选了您的课诶…傅老师~嘿嘿嘿…”

“看到你右手边的警察局了么?”

“看到了!怎么了?”

“你再吵,我会请你在这里下车,进去接受教育。”

乾和之的两肩条件反射地耸起,连忙坐端正了,还在自己嘴上比了一个拉上拉链的动作。

但他没过多久就忘了这件事,又叫了一声,然后语速飞快地问,“先生!您可以让我不被刷掉吗?”

傅闻声铁面无私,“机会摆在这里,能不能把握就看你自己了。”

“啊——”乾和之的两只手拍到脸上,贴着脸颊肉往下滑,把自己的脸搓得像只沙皮犬,“要是我被刷掉的话,呜…我会爆炸的…”

他们从老房子吃完晚饭回到周密园,进屋的时候没注意,门开的弧度大了些,让一只飞蛾跟着飞进了屋里。

“慢——让我来!”乾和之大叫。

傅闻声被近在咫尺的大叫给喊懵了,真的站定不动了。

乾和之跑去厨房拿了个袋子,然后罩在飞蛾趴着的那片墙上,胡乱抖了两下,等飞蛾飞进袋子里,他连忙扎住袋口,跑到门外去了。

等他重新回屋的时候,他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我做了一件好事,放生了小动物。过两天选课系统刷人,我一定不会被刷掉了!”

傅闻声点点头,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然后面无表情地补充了一句,“但飞蛾是害虫。”

乾和之倒吸一口凉气,露出一个惊恐的表情,扭头看向阳台外,飞蛾早就不知道混进哪个路灯下的蛾群了。

傅闻声露出一个和善的笑,“祝你好运。”

新的周三,乾和之在食堂遇到了蒙朝。

食堂人多,他们没有怎么聊,就简单打了招呼,然后就和各自的小伙伴一起离开了。

乾和之走了两步,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他看到蒙朝和她身边的三个女生在说笑,四个人都挺开心的样子。

他莫名觉得这一幕有点眼熟,排队刷卡的时候还一直在想。

“汤的还是干的?”窗口的大叔飞快地算出价格,刷了卡,一边往餐盘边缘夹号码牌一边问他。

乾和之皱眉盯着大叔的脸,不说话。等大叔问了第二遍,他突然“啊”了声,眉目舒展,恍然大悟,“我知道了!”

“光你知道有什么用?我又不知道!同学你到底吃不吃?后面还有人等着!”

“啊?哦!不好意思!我吃!我要汤的!”

“你十三,下一个!”

“哦。”

乾和之上完课,给傅闻声发了消息。傅闻声没有立刻回,他就给傅闻声打电话。号码都已经拨出去了,他又很快按掉。

他在路口犹豫了几分钟,往学校大门的方向看了会儿,又往宿舍的方向看。最后一咬牙一跺脚,直接背着书包冲出了学校。

今天他的运气很好,刚到车站就等来了一辆车。

他脚下有点儿发飘,恍惚地找了个空位坐下,无意识地伸手扶上前座,然后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震颤,还有抖得越来越厉害的趋势。

他盯着看了两秒,然后把手塞到两腿中间夹住,就没有再管。他扭头看车外的街景,只在玻璃上看到自己高高扬起的嘴角。

他快到111栋门口的时候见到了傅闻声。

傅闻声看到他显得很意外,“怎么回来了?”

乾和之跑过他们之间的小段距离,喘着气,牵住傅闻声的手,“我回来,是想问您!您的课调成公选,还开在星期五下午,是不是因为我许愿了啊?”

傅闻声推门的动作顿了一下,“你为了问这个,专门跑回来的?”

“嗯嗯!”乾和之一脸理所当然。

傅闻声看起来有点无语,“这不能打电话问?”他牵着乾和之穿过院里的小径,用指纹开了门,然后换鞋,“只是和其他老师换了一个学期,试看效果。”

傅闻声没有正面回答,但也没有否认。

于是乾和之有答案了,他把脚上的鞋往边上一蹬,兴奋地大叫了一声,然后一个冲刺,直接往傅闻声的身上跳。

距离太近,傅闻声来不及躲开,被撞退了两步,还咳了一声,“你又在发什么神经…”语气无奈,手还是托着乾和之挂在他腰上的腿。

“先生对我好好哦!我高兴!”乾和之的脑袋在傅闻声的脖间乱蹭,“我回来也好高兴哦!”他仗着傅闻声托着他,两条腿在空中快活地前后弹。

“我要松手了。”傅闻声被他带得摇摇晃晃。

“不嘛!”乾和之搂紧了傅闻声的脖子。

傅闻声捏了下乾和之的腰。

乾和之大叫一声,松了手,一屁股坐到地毯上,表情有点懵。然后他龇牙咧嘴地撑着身侧的地面爬起来,“您居然真的松手了!”

“我预告过了。”傅闻声完全没有罪恶感。

“哼。”乾和之小尾巴似的跟上。

傅闻声洗手,乾和之也挤过来洗手。傅闻声要从冰箱拿水,乾和之抢先把冰箱门给摁住,接了杯热的,“天太冷了,多喝热水。”

五秒沉默的对峙过后,傅闻声接过了水杯,脚步沉重地上楼。

乾和之跟到了主卧门口,还差一步就能进房间的时候,被傅闻声的小臂当胸挡了一下。他没有防备地撞上去,被惯性带得往后弹了两步。

傅闻声的手卡着门,居高临下地睥睨他。

乾和之揉着自己的胸,“我专门为了您回来的,今晚可以让我也睡这里吗?”他无辜地眨巴眼,仰着小脸问。

傅闻声笑着朝他举了举手里的杯子,“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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