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通话中断后，傅闻声又试着拨了两次乾和之的号码，都是同样的结果。

他安静地坐在驾驶位上，一时之间没有再动作。直到校园里响起整点报时的钟声，傅闻声才放下手机，开车经过了半个校园，最后停在行政楼前。

他没有立刻下车，似乎还在考虑什么。

很快，他的车窗被人扣响。

“果然是你啊，小傅老师。”这人右手搭桥，挡在眼皮上，往车里看了一会儿才出声，“看来我没记错你的车啊，哈哈。”

傅闻声打开车门，叫了声“冯校长”，准备下车。

冯校长摆手拦了傅闻声一下，然后也不等邀请，就自己坐上了车。他坐在副驾驶的位置，面向傅闻声，“小傅啊，你到东知来，有五年了吧。”

傅闻声把自己这侧的车门带上，“到九月份满五年。”

“到九月份满五年。”冯校长听过以后点点头，然后微笑着问，“新学年总该带学生了吧。再不带，以后往上评职称就有点麻烦了啊。”

傅闻声想了想，说，“我会和院里申请的。”

冯校长露出满意的表情，“我就说嘛，评高职称对你也好，对学院和学校也好，小傅老师这样优秀的青年教师肯定会听进去学校的意见的。”

傅闻声点点头。

冯校长拍了拍傅闻声的肩膀，就准备推门下车，“好了，我还有个会要去开，就不打扰你了。”

傅闻声叫住对方，“冯校长。”

“嗯？”

“我有件事要和您说。”

平明校区的抗议活动中途夭折，抗议队伍在行政楼门口摔得堆堆叠叠，没有见到目标人物不说，还有不少人受了伤。

有人说他们这是摔在了终点线跟前。

乾和之的宿舍里，除了俞放，其他三个人都挂了彩。冯远伤在头上，据他自己说，他是被不知道什么人的脚后跟踩的。

“我觉得我有点轻微脑震荡。”冯远坐在床边啃苹果，“医务室的赤脚大夫一直不靠谱，这次居然也同意了我的说法。”

“他怎么说的？”

“他说，‘我看你脑子有问题’。”

三人，“…”

韩伍明是脚肿了，不过他不是去争取不施行第三学期的，而是作为学生会一员，试图去维持现场秩序的。他也是那时候被人踩的。

乾和之就是屁1股摔青了，手机摔坏了。

他下午摔跤以后，回楼里问人借了一部手机，给傅闻声发短信说了手机坏了的情况。这会儿他刚洗完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准备到镇上去买个新手机。

镇上的手机店只有宿舍公共厕所那么大，也不卖市面上的新款，乾和之只能选了个看起来相对不那么差的先凑活着用。

晚上，乾和之还有一门选修课考试。

选修课的期末考试没那么严格，座位可以随意坐，学生还被允许翻阅手头有的所有资料。反正开卷考也等于书上找不到答案的考试。

考试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乾和之正集中精力思考如何答题，突然有机械女声大声播报，“妖！零！零！X！X…”

声音离乾和之很近，他忍了一会儿，那声音不光没被掐断，居然还开始循环第二遍了。声音太大，乾和之根本没法集中注意力。

他情绪有点坏，没忍住抬起头，想看看是谁那里发出的声音，却意外地发现周围一圈人都在看他。

他愣了愣，低头，这才发现是他的新手机在叫。

“对不起！”他连忙道歉，然后挂了电话。

周围的同学乱哄哄地笑了一阵，乾和之尴尬得都不敢抬头。最后还是老师提醒了下课要交卷，教室里这才安静下来。

晚上，乾和之拎了几桶泡面回到宿舍，和走廊里的其他人擦肩而过时，他听到他们多数都在讨论白天的抗议活动。

乾和之一路听过来，想听听看有没有新的计划能让学校回心转意，但没听到什么有用的内容，这让他的屁1股更痛了。

他拆了桶泡面，装了热水，用右侧肩膀顶开宿舍的门，意外地发现里面聚了不少他不认识的人，吓得他手一抖，泡面都差点儿洒了。

“嗨，我们来找韩伍明的。”有人主动打招呼。

“你们好。”乾和之把书包放到座椅上，泡面放到桌子上。

冯远像被人牵住了鼻子一样走过来，指责乾和之，“大晚上的吃泡面，你这是犯罪。”他拍了拍脸上的爽肤水，“泡开了给我吃一口。”

“我多买了。”乾和之提起塑料袋。

冯远先是拒绝，“我就吃一口。”然后又迟疑了，改口道，“不够我再泡。”

“我觉得不用大家都去，就派两个代表，一栋楼一个，去看望一下，毕竟不熟，还是把时间留给他们自己班的同学吧。”韩伍明对面的人说。

乾和之回头看了眼，冯远主动给他解释，“他们都是学生会的，在讨论去医院看望夏琦的事，夏琦腿摔断了。”

那边韩伍明点了头。

“那就这样定了，要不要给他带面锦旗什么的？”

“送锦旗不好吧，毕竟最后闹得这么多人受伤。就给他带点食堂多出来的水果什么的吧，多吃水果还对身体好。”

“这次失败恐怕夏琦要反省到毕业了，哈哈。”有人这样开玩笑。

“你们是不知道，下午我也跑在前面，我看见了。那会儿至少有五六个人压在夏琦身上，都这样了，他还拼了命地朝楼里伸手，那画面真的很励志。”

“那么多人摔成一堆，压在底下的还在朝前够，这画面怎么越听越像丧尸围城？”

“不过你们前面的怎么会摔成那样啊？”冯远的话里有不明显的埋怨，“我们后面的人又看不到，只能跟着你们前面的跑，突然就都一起摔跤了。”

“哦，因为我们跑到的时候，保洁阿姨刚把行政楼大厅打扫干净。”那人摸了摸头上的纱布，“那么大个大厅，就她一个人拖地，肯定拖了很久，我们踩进去的话，她就得重新做了吧。”

冯远愣了愣，然后“噗”一声笑了，“你们真逗。”

俞放不知道什么时候摸了过来，他偷偷吸了一口泡面，一口吸掉半桶，边嚼边朝他们比了个大拇指。

他们说着说着就忘记了要抗议的事，开始说起了别的，聊得还挺高兴。乾和之鼓足勇气，想问问他们还有没有别的计划，但都没能插进嘴。

他郁闷地带上他空了一半的泡面桶去了阳台。

阳台上有个圆凳，乾和之总是坐在这个圆凳上给傅闻声打电话。他占用圆凳的时间太长了，冯远老说这个圆凳都快变成乾和之屁1股的形状了。

“啊！”潮湿的黑夜里突然传来一个男生的吼叫，这人有点像在变声期，声音哑哑的，听着让人有点想清嗓子。

乾和之被吓得差点坐歪。

他坐稳后，听到有人骂了句脏话，“大晚上的鬼叫什么啊？”可能也是一个被突然的大吼吓了一跳的无辜群众。

哑声，“俺红！额想你！”

“我艹？神经病？春天已经过去了！傻逼！”

哑声，“俺红！额想你想得睡不卓觉！”他的“卓”字都破音了。

“睡不着到地里跑圈儿去！”

他们太吵了，乾和之把阳台的窗户关上了。

“嘟——嘟——”

“喂。”

“先生。”乾和之委屈巴巴地叫。

“嗯，手机买好了？”

“买好了。”乾和之用叉子戳了戳泡面，“我买好就去考试了，考试考到一半营业厅给我打电话！新手机就叫了！就是老人机那种叫法。”

乾和之捏着嗓子给傅闻声模仿了一段，把傅闻声给听笑了。

“幸好不是期末，不然老师万一算我不及格怎么办！我想想都害怕！”

“那你期末的时候多注意一点。”

“嗯！”乾和之开始报下一项，“下午我摔跤了，屁1股都摔青了，现在坐着都有点痛。”他吸了一小口泡面，安慰咕噜噜直响的肚子，“中饭和晚饭也没有吃，现在在吃泡面。”

“那你好好吃吧。”

“别挂别挂，我吃好了。”乾和之嚼了嚼，囫囵咽下，声音突然变得沮丧，“我们的抗议好像失败了，他们没见到副校长，现在应该也没有别的计划了。”

“是么。”

乾和之吸了吸鼻子，双眼无神地盯着泡面桶，“嗯。”过了两秒，他声音沙沙地问，“我是不是回不来了啊，先生？”

“嘟——嘟——嘟——”

乾和之听到挂断的提示音，才拿开手机，看了眼屏幕，然后就被屏幕的亮光刺得冒出了眼泪，“什么破烂信号。”他小声埋怨，又拨了傅闻声的号码。

“喂。”

乾和之又问了一遍，“先生，我是不是回不来了啊？”他抬起两条腿，整个人窝到圆凳上，看着脚踝上明黄色的防蚊圈，瘪着嘴哼起来，“可是我好想回来啊…”

傅闻声过了一会儿才说，“…能回来的。”

“您是要说寒假吗？还是国庆？”乾和之的声音听起来简直绝望了，“寒假都要到明年了，国庆只有几秒钟。我现在就想回来…”

傅闻声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都好久没有…”乾和之说着说着突然卡壳了，然后他意识到了什么，愣了一下，又问了一遍傅闻声，“我能回来吗？”

“可以。”傅闻声给了肯定的答案。

乾和之的两条腿重新踩到了地上，像失去了理解能力似的追问，“这是什么意思呢？”他轻声地问，“学校不搞第三学期了吗？”

“暂时不了。”

乾和之静止了两秒，然后他把泡面桶放到了窗台上，离开椅子站了起来，小心地求证，“所以我考完期末考试，就能放假回来，对不对？”

“对——”傅闻声的耐心终于告罄，回答时不明显地拖长了调子。

“啊！！！”乾和之毫无征兆地对着电话大叫。

“嘶——”

“啊！对不起对不起！您的耳朵没事吧！”乾和之紧张地问，问完还没等到傅闻声回答，又“哧哧”地笑起来，“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连道歉都喜气洋洋，听着让人怪生气的。

傅闻声的声音有点远，“吃完泡面早点休息吧。”

乾和之不自觉朝前走了一步，靠到窗台上，语速飞快地问，“您要睡觉了吗？”

“还有一会儿。”

“那我们再说会儿话吧！今晚的信号还不错！”乾和之这样说，像是忘了几分钟前他才刚抱怨过这里的信号是破烂。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傅闻声的声音有点无奈。

“我要说…要说…”乾和之的手指不自觉地抠着墙皮，左右转了转眼珠，突然“嘿嘿”笑起来，“我也想你！想你想得睡不卓觉！”

乾和之说完就开始笑，而且笑得越来越夸张，像是被自己怪腔怪调的模仿给戳中了笑穴，整个人靠在窗前摇摇晃晃地停不下来。

“神经。”傅闻声先是骂了他一句，然后不知道是不是被乾和之传染了，也跟着笑起来，只是笑声有点无奈，也很快就停住了，“吃完早点休息，晚安。”

“诶？好吧，先生晚安～”乾和之的高兴没地方发泄，他对着手机麦克风猛亲了一通。

傅闻声直接把电话给挂了。

乾和之两手握住手机，听着不知道哪个宿舍的人还在叫着“安红”，兴奋得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忍不住原地蹦了几下。

然后他深呼吸了几次，重新端起泡面，准备回屋里，一转头就看到冯远正贴着阳台玻璃门在观察他。

“你在干什么啊…”乾和之的声音有点颤抖，说不清是被吓得还是兴奋得。他从远离冯远的门的一侧溜进屋里。

“这问题应该我问你吧。”冯远抱着手臂，“你在阳台上一会儿鬼叫，一会儿亲手机，一会儿在那儿兴奋地踮脚。”冯远凑近了，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乾和之，“有情况——”

“我这是高兴！高兴！”乾和之退开了一点，对屋里的其他人说，“第三学期取消了！我们可以放假回家了！”

屋里沉默了五秒——

水开了。

“卧槽真的假的？！”

“我们的抗议终于起作用了吗？苍天有眼！”

“是学校出通知了吗？我没看到啊！哪儿呢？”

乾和之太激动了，一时忘了这件事，面对其他人的追问，只能含糊地应付过去，“是…是…内部消息，嗯，对，内部消息。”

屋里的人稍微冷静了一些，其中一个率先开口，“我只问一句。”

其他人都看向他，然后又一起看向乾和之。

乾和之紧张得咽口水。

“消息来源可靠吗？”

乾和之悄悄松了一口气，然后非常用力地点头，掷地有声，“超级可靠！”他这辈子对自己都没有过这样有信心的时候。

听众们露出一副“朝闻道”的飘飘然表情，满足得像是一脚踏进了天堂，“这真是我听到过的最好的消息了。”

有一个人开始“喔喔”叫着敲桌子，剩下的人很快也有样学样。这间宿舍突然变成了原始人聚落，吸引来了不明所以的其他人，最后闹到了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