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生

《根生》

第 135 章 第一百三十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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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闻声看着那行血脚印,没几秒,转身回了岗亭。

猩红泥砖四围,他踩着血水和污泥,站在桌前看了乾和之一会儿,从对方口袋里摸到湿纸巾,给人擦起了脸。

干了的血迹不好擦,傅闻声擦得很认真。

衣服上的血是没办法的了,傅闻声把乾和之的脸,脖子和手给擦干净了,再一次认真地看起了这张熟睡的脸。

过了几分钟,他抱起乾和之走出了岗亭,把人放进了他开来的车里,设置了目的地,开启自动驾驶,看着车逐渐开远。

直到看不见小车了,傅闻声才跟着那串脚印,往墓园深处走去。

天完全暗了。

没跟多久,带血的脚印消失了,但傅闻声并没有停下。他坚定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好像一早就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在哪里。

将到尽头,傅闻声的视野中出现了另一个人。

是一身白衣已经被染得看不出本色的苏逅。

苏逅从头到脚都是干结的血液,颜色完全发暗成赭红,在晦暗的天色下更迫近棕黑,散射状地布了他全身,好像被人泼了颜料。他握着拐杖,拐杖底部不是圆润的弧形,而是一根尖刺。

他站在那儿,身上到处都是他人血开出的花,这让他很像地狱里伸出的爪牙。

苏逅站在一块墓碑前,听到动静,看了过来,见是傅闻声,露出一个颇具讽刺的笑:“我真是选了个聪明人。”

傅闻声并没有回应苏逅的“选择”或者嘲讽,他绕过了一排,站到距离苏逅不远的地方,和苏逅并排,立在另一座墓碑前。

这座墓也是一处家庭合葬墓,墓中三个人,碑上三张相片,最小的那个名叫杜乐乐,长一双大且圆的葡萄眼,笑起来左脸颊有一颗不明显的酒窝。

傅闻声垂眼看了会儿,突然开口问:“你有很多年没来过了?”

苏逅听了,脸上的假笑也没了,飞快地瞥一眼杜乐乐的相片,话里讽刺的意味更重:“你们倒是感情好,他什么都敢告诉你。”

苏逅曾经告诉乾和之,也只告诉了乾和之,他在很多年前曾经见过他。至于是在哪里见到的,他没有明说,但此刻,两人似乎已经达成共识。

傅闻声又不接话,苏逅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好像忽然来了兴致,主动问道:“除了这个,他还和你说什么了?”

不等傅闻声回答,苏逅又继续说了下去:“他有没有告诉你,他当年是怎么离开这儿的?怎么去到了福利院?又被送去给谁当了玩物?谁给他改的名字?这些他都跟你说了?”

苏逅一个接一个地问,装作好奇,实际话里满载恶意,是笃定了乾和之不会把所有事都告诉傅闻声,讽刺傅闻声不知道身边人的过去充满罪恶。

傅闻声还是看着面前的碑。

他想起之前,乾和之自作主张来了墓地的那次,他加班回去就见到一脸后怕的乾和之。

当时乾和之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好像看见了苏逅的碑。随后又有点难以启齿似的,说还有一个很像他自己的。

傅闻声想起乾和之说这话时闪躲的眼神。他了解的乾和之并不擅长说谎。也许结论是对的,但又或许他并不真的那么了解乾和之。无广告网am~w~w.

实际上,从“联合区”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后,乾和之身上就开始不时出现违和的地方了。来了这里之后更甚,乾和之总是很容易陷入情绪崩溃,好像整个人始终处在高压下。

傅闻声经常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如果苏逅能听到他的疑问,也许会自以为给出了答案。但其实问题出现得比这更早,只是以前傅闻声没有深究的意思。

尽管如此,他还是开口了:“两个人的年龄不符。另外,乾和之在61年之前就已经进入福利院了,他有此前在当地医院的就医记录。”

苏逅并不相信:“无中生有是那群人最擅长的了,你看到的履历不过是他们想让你看到的,这些做不了证据。”

“有求证过么,你的观点?”傅闻声心平气和,“那么长时间,总有其他证据佐证。物证,证人证言,视听资料,确认乾和之从没有出现过么?”

苏逅太阳穴跳了起来:“我说了,你想要的话,那群人总会让你看到你想要的,根本不需要求证。”

傅闻声没再反驳,但苏逅并没有占理的感觉。

“你和他同区工作,接触不算少。”傅闻声继续说,“就我观察,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对这里的熟悉。假设是杜乐乐,按他离开的年纪,他不该全无印象。”

“他忘记的事还少么。”苏逅扯着一边嘴角冷笑,“连名字都能忘记的人,没什么比他自己能活下去更重要了。”

傅闻声皱眉看苏逅,苏逅长了刺似的半步不让。一时没有人说话,这场面好像一个试图讲理的大人和一个蛮不讲理的孩子闹僵了。

傅闻声的目的本来也不是要苏逅全然信服地跟着他的想法走,他自觉已经差不多了,只是对方看起来并不甘心这个莫名的局面,状态变得紧绷。

苏逅的下颌动了动,脖子上突然爆起了青筋,手动了动还是抬起揉上了太阳穴:“这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不对,我不信你看不出。除非……除非……” m..coma

“我明白了,”苏逅神经质地念了些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听到的东西,而后按着太阳穴的手一松,整个人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明白了,你是知道的,你也不是什么正常人。”

苏逅发出瘆人的大笑。

一阵风吹过,树叶簌簌作响。

苏逅笑了一会儿突然自己停了,他看了眼时间,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支笔:“不早了,让我们做完最后的事。”

傅闻声看到苏逅摸了笔的一头,就明白过来苏逅这会儿拿出笔来的作用,心里对自己的处境也有了个大概。

“联合区刚办起来的时候,苏名和人一起负责这一块。”苏逅说到这里顿了顿,补充道,“苏名今天没有来,外面那个是他儿子。”

“那时候事情应该还算走在正轨上。后来上面换了人,对这一块不重视了,时间一长,苏名就开始在中间动手脚了。

“有些小孩儿是被主动送给他的,毕竟联合区刚出的时候也让不少人眼红过,能找到进来的门路也是很‘了不起’的事了。”

苏逅把“了不起”三个字说得格外阴阳怪气。

“还有些就是这些,”苏逅指了指墓碑上那频繁出现的时间段,“意外发生了,没着落的孩子们对外公布死讯,实际上被送去了别的地方。”

“谁知道意外又是怎么发生的。

“苏名疑心很重,从没有真的放权给任何人过,哪怕是他儿子。”苏逅说到这里,突然又充满恶意地笑起来,像是很痛快,“这老不死的精明了一辈子,养了个儿子是个废物加白痴。”

苏逅哈哈大笑,高兴地提了提拐杖,用一种近乎甜蜜的眼神看着拐杖尖,又逐渐发狠,戳碾着土面。

他一个人疯了一会儿,拔得泥土飞溅,猛地转眼看傅闻声,没见后者被吓到,大约终于觉得无趣了,一脸索然地回到正题。

“苏名拉了不少人入伙。那些人不分他的权,只管出钱和拿人。这些人心从来不在一道,但这么多年能相安无事,无非是一起下水就是最可靠的保证,而这世上的变态是那么多。

“我给你准备的东西是我这些年搜集到的证据,涉及各种罪名的都有,就在那辆车上。不多,也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我本来是要找一个和他毫无牵扯的人,有能力的人,你是最好的人选。”苏逅突然意有所指地看向傅闻声,“可惜你今天就要死了。”

傅闻声平静地回视,好像苏逅说的不是他。

苏逅盯着傅闻声看了会儿,突然笑了,“我原本对你抱了很大的期待,现在只能指望别人会为你报仇了。”

苏逅食指蹭了蹭太阳穴:“你朋友叫什么来着?项……齐?但愿他有点用,能在苏名手下活下来……至少要完成任务以后……再死。”

苏逅说完,小幅度地喘了会儿气,随后看也不看地拨了下笔头,把笔向后扔了出去。

傅闻声看了眼时间,手机依然没有信号,他没有着急离开。

苏逅看到了他的动作,静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值得么,为他做到这个地步?我没看出他有什么好的。”

他抬起手臂,动作越来越涩,好像没力气再抬了,最后停在不高的位置,在身前虚空中横着划了一道,“他和这里的其他人最大的不同,是他运气好,活下来了。”

“不,是活下来了,又运气好。”他自我纠正,颠三倒四。

“你恨他什么?”傅闻声反过来问。

“我怎么会恨他?”苏逅笑,又戳起他的拐杖来,身体的重心跟着移,“刚才他差点被人强1奸,还是我救了他呢,我怎么会恨他?”

傅闻声有点失去耐心:“不是你引他来的?”他这话问得一语双关。

“是我,那又怎么样?”苏逅换了副面孔,“说实话,我是无所谓那种事发生的,但是我又实在是不想看见那个白痴都要死了还能那么得意。”

他故作忧愁地叹气:“真是个两难的选择啊!”

苏逅假惺惺地演,但实际上,他们都知道他对乾和之不怀好意,不然也不至于哄乾和之进联合区,又整天想方设法明里暗里地折磨人。

傅闻声是从不后悔的人。但他这会儿看着疯癫颠的苏逅,心里确实有点懊恼,也不知道乾和之平时在苏逅手下过成什么样。

“好吧,”两人僵了一会儿,苏逅的表情和语气再一次变得麻木,“我是恨他,恨他运气太好。”

苏逅不知想到什么,眼神变得游离,没有焦点:“这么多人死了,偏他活下来。活下来的人里,没有谁不是每分每秒都活着忍受痛苦和煎熬,只有他一个过得单纯快乐,连自己是什么人都忘了。”

“一开始,他对我的计划来说,可有可无,是你逼得他起了作用。”苏逅幸灾乐祸地看傅闻声一眼,“不过后来我发现了,他确实有逼人疯狂的潜力,我每次看到他笑得高兴,就想破坏这一切。”

“最重要的是,”说到这里,苏逅突然顿了顿,很快又重新开口,声音变得异常冷峻:“忘记是最大的背叛,不被容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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