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份量很大，让陆川扬相信南花锦至少还喜欢着他。
他忍不住低声发笑，暗叹小松鼠果然要好好哄才能哄回来，虽然还没确定关系，但他愿意等，很多事循序渐进也正常。
情绪稍微缓和了些许，他点点头，轻轻地松开南花锦，俯下身与南花锦平视。
“我很贪心，不会不要。”嗓音低沉沙哑，带着些许魅惑人般的意味，陆川扬抬手放在南花锦的肩膀上，帮对方把牛仔外套拉了拉。
他的眼眸里似乎出现了一片深深的潭水，仿佛越往深处，情就越深。
潭水本该有些许污浊沉淀在水底，但在陆川扬眼里却如同一条干净的小溪那样清澈。
南花锦咽了咽口水，心想原来人的眼睛真的会说话。
药水和消毒水的味道未曾消散，陆川扬收回双手，转身看去，想起还在厕所的陆宇。
最好……还是去看看更放心。
“那我……先去看看我爸。”陆川扬跟南花锦说了一声，“你先坐在这等我吧，等会我送你回去。”
南花锦勾起嘴角淡淡地笑，挥了挥手：“不用，你已经送我回家两回了，下次有了更合适的身份再送吧，这次我自己回去就好。”
更合适的身份……
陆川扬了然于心，南花锦已经亲自把机会塞到了他手上。
他颔首，也朝对方挥了挥手，交换了一下眼神。
“路上注意安全，到家之后记得给我报个平安。”
南花锦轻声说了一句“好”，紧接着和陆川扬一起转身，往不同的方向走去。
她来医院没有别的目的，只是为了能在这样煎熬的时刻陪陪陆川扬，就算早就知道陆川扬是穿越来的，早就经历过这样的痛苦，她也害怕对方会控制不住自己、情绪崩溃。
好在他比之前要冷静很多。
跟着医院的指示牌来到男厕所，陆川扬马上就看见了在镜子面前站定的陆宇。
陆宇的身躯和陆川扬差不多瘦，只是长得比陆川扬要高一点，作为一个父亲，他几乎不用低头、弯腰就能跟儿子平视。
冰凉的水滴从发丝末端滴落下来，在光的照射下，陆川扬看见了一根雪白的头发。
陆宇的脸颊也是湿润的，大概是刚才被洗过几遍，还有一滴水滴悬挂在下颌。
“爸……”陆川扬喊了一声。
他才刚缓和不久，在面对父亲的时候，总能想到父母之间的爱情故事，两个相爱的人相伴着走了这么久。
最终阴阳两隔。
陆川扬皱起的眉头努力舒展开来，他不愿让自己陷入坏情绪的漩涡中无法自拔，刚想开口再说什么，就见陆宇转过头看他。
陆宇的神态没有之前那样慌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这是她……留给我们的遗书。”他停顿一下，“刚才那位医生过来给我的。”
陆川扬接过陆宇递过来的纸，低下头看，努力地将那些褶皱都抚平，但还是遮盖不了被叠起来的痕迹。
这正好说明王晴早就准备好遗书了。
陆川扬深吸一口气：“爸，你看完了？”
话音刚落，他见陆宇点了点头，对方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轻轻撕开纸巾的外层包装，抽出一张纸擦了擦脸。
在原来的世界里，王晴去世，并未留下遗书。
对陆川扬而言，这是他第一次看遗书，看过遗书后，尘封已久的回忆将会被人再次拾起。
呼吸沉重，他开始专注地看起遗书里的内容。
“陆宇，川扬，展信佳，愿见字如面。”
王晴把一封遗书写成了简单的信件，这张纸上还飘着淡淡的香气，像是纸本身就有的。
展信佳，愿见字如面……
凭着几个字都足以让人热泪盈眶，生活在旧时代的人写信是为了写给遥远的人看，因为忙碌，车马也不得闲，人们经常会用信件来沟通交流。
“能看到这封遗书就说明你们已经知道我撒谎了，没错，那张体检报告单确实是假的，只是为了让你们放心而找人帮忙伪造的产物。”
果然如此……
陆川扬想起王晴用微信发来体检报告单照片的时候，他急切地想要求证，在那之后，陆宇将王晴的报告单拿了出来，陆川扬亲眼见过。
“我让医生签名的时候把字签得潦草一些，你们别怪他，要怪就怪我，是我自己身体不好。”
陆川扬拿着遗书的双手微微颤动。
他们怎么舍得怪王晴？
“川扬，在你劝我去体检之前，我就已经去过医院了，医生跟我说，我是肺癌晚期，运气好的话能再活几年，倘若不好就只能活上三个月，我自己算着时间，要是能活一年的话，差不多能等到你高三开学。”
肺癌晚期……
陆川扬在这一瞬间几乎停止了呼吸，过了几秒后才像是从岸边跳回海里的鱼那样找回意识。
难怪王晴会咳血，那天她回来拿公司要的文件，等南花锦进了陆川扬的房间之后，或许才躲起来剧烈地咳嗽，咳出的血把那张原本洁白的餐巾纸都染红。
到了肺癌晚期，癌细胞会破坏肺部血管，癌组织自身的血管也会破裂……
她该有多疼啊……
陆川扬咬紧嘴唇，继续往下看。
“我在公司里过夜时，经常会想为什么不早点去医院检查身体，肺癌晚期并不好治，如果早点发现就好了，但世上没有如果，我怕告诉了你们父子俩会耽误了你们的工作和学业。”
在公司里辗转反侧，又有多少个失眠的夜晚与她抵死纠缠……
王晴总是为了别人着想，关系到自己生命安全的事却一字不提，陆川扬拼命地忍耐，一滴泪珠最后还是落到了单薄的纸上。
今夜也不知是第几次落泪，陆川扬以为自己已经哭不出来的时候，眼泪偏偏要往下掉。
“陆宇，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吧？那时我在给文学社写稿子，写完了才知道你坐在角落发呆，脸都红了，好像就是想让我过去问问你。”
阴差阳错的相遇将陆宇和王晴的生活轨迹拉扯到一起，脸红就是陆宇情窦初开的表现。
那会都是大学生了，二十几岁的人竟像个小孩子一样红着脸，还非要别扭地说因为天气太热。
“说实话，你写诗的水平远不及我的语文老师，字写得歪歪扭扭，非要写一首不成诗的诗来让我开心，我也没想到自己竟会吃这一套，归根到底是因为情人眼里出西施。”
这些话看上去是在嫌弃陆宇写的诗，实际上是王晴对陆宇的贪恋。
就算陆宇写的情诗再怎么差，也不会让除了王晴之外的女孩过目。
当一个人即将走到生命尽头时，提笔写着这些往事，大概会比从前还要感慨万千，陆川扬想起王晴写遗书的模样……
她一边咳嗽，一边坚持要把遗书写完。
写到以前的开心事，那苍白的嘴唇就会忍不住勾起，露出的笑很温柔，亦如年少时面对喜欢的人所表现出的神态。
仿佛离别并非是一件伤感的事。
纵使伤感，也被王晴温暖的心融化成释怀，人生在世没什么遗憾，和喜欢的人结婚，生下孩子，事业有成，她不愿哭着离开，只是笑着把遗书写成回忆簿。
至少还有回忆可依，也算来过人间一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