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个戴着眼镜的瘦弱男人站在自己面前时，他心中油然而生的不是激愤，不是恼怒，也不是恐惧。他明白，如果自己在这里杀死了他，凭借眼前这个男人对手下的约束，还有男人的承诺，他可以带着奥守藩的士兵回到前线，对抗西岛的贼军。

但他真的是一无所知，仅仅是想要去建功立业吗？并不是，他知道奥守藩的藩主，对于这场讨逆除奸的不以为然。奥守藩远离帝都，距离西岛更是路途遥远。若是西岛贼军打入帝都，奥守藩到了那时再投诚也不迟。自己带队的藩兵也都是出身平民，届时只要藩主把自己供出斩首，投靠贼军，也并不无可。若是帝都的内阁军获得胜利，他也大可吹嘘“我已经派出了最强的猛士助阵”。

无论如何，自己都需要去往前线，不为自己，也要为了身后的藩兵们谋划。为什么自己偏偏被内阁拎出，带着藩兵来到了离战线更远的万江藩？为什么自己要寄身在这个小小的屯所里？什么都不干，就能赢得胜利吗？这个所谓的特别行动组，真的有资格指挥他们吗？

说着那么不知所谓的，好像是充满大义的话，也不过是胆小鬼而已——

可是当他真的看到这位叫森永宗介的男人时，他动摇了。

在镜片后的双眼中，是澄澈纯然的意志。他并非坐以待毙，也非消极应对。可是不论是谁，甚至是把他打飞出去的自己，他的眼中都是抱持着同样的感情。

这个人……

你看着拎着刀向你劈来的原田，正在你准备发动反击时，他拖过地面的刀忽然向上一抬，扬起一片烟尘。

“卑鄙！”

“可恶……森永先生！”

围观的其他军士们，有的已经在你身后忍不住焦急大叫起来；但是你不慌不忙，反而是举起手臂，交叉在头顶，稳稳地扛住了随后而来的刀锋。烟尘散去，你侧头看着原田，他向下压着刀刃，似乎是想要破开你的防卫，将刀刃劈在你的头顶上，却被你交叉的双臂牢牢卡住了刀刃。

“只有这样吗，原田勇一？”

虽然胳膊也有些发麻，但在知道自己能够胜利的情况下，你的余裕多过你对他此前行为的不满。

“如果去不了前线……”

他突然开口，这是你第一次看到这个猛士眼中流露出的焦虑。不管怎么说，能够和自己交流，自然是最好的。

“如果去不了前线……怎么能够保证贼军不会攻入帝都……”他的声音低沉如雷，“呆在这里，就能够讨贼吗？届时我等只会被藩主交出向贼军谢罪……这种下场，我绝不能接受！！！”

随着他一声怒吼，他再次举刀，向你砍了下来；刀刃劈在地面上激起的烟尘同样也阻挡了原田的视线，你飞身跃起，在空中犹如漂浮的缎带一般旋转了一圈，借助旋转和下落的力量，如同落下的流星般，抬腿向下狠狠一击！

【武技·锦缎击】

在百国之战的时代，先代作为女性开发出的武技；柔美的身姿被作为男性的自己用出，少了几分技巧，多了许多力道，因此稍有僵硬，却非常有效地将力道集中劈在了那大太刀的某一处。此前自己在格挡时，也一直注意与刀刃的那处相撞击。

只听见轻轻的碎裂声响起，随后金属的碎片飞散，原田的刀上半段化作碎片，四下飞散，金属的反光在日头下夺目如同流星。刀的下半段被你直接踩在脚下，你微笑着看向他，一只脚曲起向前蹬住刀背，另一只脚将断裂的地方狠狠地压向地面。

“结束了。”你看着他错愕的表情，向他伸出手，“原田君，现在你可以是我的了。”

“什……什么——？！”

他好像还没反应过来你是如何能够在他全力而快速的下劈中跃起，然后一脚把他的武器踹碎。他满头大汗，愣愣地看着你，随后双眼圆睁。

“不——”

脚下的刀刃开始颤抖；你向后一跃，看着他从地面上拔出断刃，向着你绝望地砍下来：“还没完，我还可以——！”

这次，你握紧拳头，曲起手肘向后蓄力。

“不行，森永先生！”你听到了身后的新保焦急地呼喊，“没有拳套的话手会受伤！”

你只装了包裹住小腿的护膝与黄铜的护臂，并没有加装拳套。你的手上只有薄薄的一层黑色皮革手套，但你仍选择在断刃砍下来的瞬间，将你的全部力量集中在右拳，随后狠狠地打了出去！

手上传来疼痛，对于一般人来说应该会相当严重，但是自己对疼痛的感知程度已经降到了最低。你看着拳头将剩下的断刃一节一节震碎，最终你将那装饰华丽的刀镡击碎，握住了几乎碰到自己面门的残留的刀柄。

“……宗介……”上平在你身后被你这样的做法震惊了，“太乱来了，要是……”

你没有理会这个大少爷的大惊小怪，看着原田，依旧保持着自己的笑容。你知道自己的笑容或许在对方看来有些可恶，但你真心为自己能够获得这样的一员猛将感到高兴。

“原本来说，你的剑刃里毫无理想，更无大义，我是不愿将你收入我麾下的，原田君。”

他喘着粗气，不可置信地看着你，好像并不明白为什么你赢得胜利的第一时间，会说出这种话——他甚至好像还没弄明白刚才是怎么从势均力敌，在两三招之后就被你变成了这个样子。

“能够考虑到自身，考虑到藩主，还有你身后追随你的藩兵们，这一点我很喜欢，看来你并不是那种无法被说服，或者不通情理的家伙。”

鲜血流出皮革手套，从手腕上滴落，融入了一片狼藉的地面之中，与尘土混合在一起。你牢牢地抓着刀柄，诚挚地看着他。

“总之，我很中意你，原田君。如果你愿意追随我，我会将你视为我忠实的朋友，也愿意将自己的理想托付给你。我想，比起为了藩主拼命，你更想要这样的东西，对吧？”

他那时候很想对男人说，你说这些谁懂啊。

理想也好，朋友也好，这男人先是隐藏实力把自己嘲弄了一番，然后以自己绝不可能再反抗的手段将跟随自己多年的、藩主赐下的大太刀击碎。理想是什么？理想可以当饭吃吗？朋友又是什么？这种军官出身的“上等人”真的会把自己这一介粗人当做是朋友吗？他甚至比自己要年少不少，是谁给了他这样的勇气，让他说出这样大言不惭的话？

但是，这个人原来是有理想的吗？总觉得这个男人和“理想”这样不切实际的词汇差得很远。上一次听说有人提出了“理想”这个词，还是和自己一起成为藩兵的同乡说出的话。

“勇一啊，你知道吗，原本东之国是没有‘理想’这个词的。这个词是从明国那边传来的。”

“哦，然后呢？”

“不要这么无所谓的态度啊！理想啊，理想就是对未来抱有希望的想法。”同乡说，“虽然说上一个提出了理想的人，好像是在一场火灾中被烧死了……就是那个有名的万江书院纵火案，烧死了一个年轻的私塾学生……他还翻译了明国的许多著作，同士这个词也是他引入的。”

“那又是啥？”

“就是，和自己有着一样兴趣爱好和理想的志同道合的人。”

这个同乡是自己村里读过书的人，由于实在活不下去才成为了藩兵。后来这个同乡似乎是因为犯错被逐出了藩地，从此下落不明。

此刻看着这个男人的双眼，他却回忆起了那位同乡对着月亮说下的话。

为什么这个人会这样信誓旦旦地，就笃定自己输掉后会追随他，成为他的所有物呢？

说来，自己最开始为什么要去投靠藩主，成为藩兵呢？自己是为了让自己和母亲都活下去……活下去，然后呢？

脑海中闪过了被自己抢走粮食的农户们绝望的脸，藩地内所到之处人们憎恶的目光，自己去探望母亲送钱时却被母亲推出门，骂自己给她丢了脸……自己因为镇压藩内叛乱，被藩主赐下武器……杀掉外藩而来的贼军，受到众人的瞩目……

“你懂、什么……”

男人仍旧望着你，眼神中是一如开始时的包容和澄澈。你松开手，跪倒在他的面前，看着他脚下的土地中暗红色的血滴的痕迹。

“站起来。”

刀柄被扔在一边，他向你伸出了他那还流着血的手。

你对着这个跪倒在你面前的男人，伸出了自己的手。

“既然是我的朋友，就要和我站在一起。原田君，来吧，没问题的话我还有要拜托你的事情。”

“理想……那是什么……”

男人的身躯颤抖着，低沉沙哑的质问声，像是蕴含着风暴的雷云。

“摆出那副理所应当的嘴脸……明明能一口气就击败我，为什么还要……”

“也没有那么轻松，”你无奈地呼出一口气，“我的胳膊现在还有些发麻——我只是想要多了解你一下，如果这让你觉得被冒犯到了，我很抱歉。”

那刚才握着大太刀刀柄的手，从满是尘土的地上颤抖地抬起，伸出。你握住那只手，心中又多了一份淡淡的充实感。这个人的灵力储备不俗，只需稍加引导就能够进行战斗。这样一来，能够帮助你讨取神宫联合的力量，便又多了一分。

最主要的是，你的确对这个人生不起气来。

“上平，新保——可惜出云和玉薰都没有在——我们的友人又多了一位。”

你对着臭着一张脸看着你的上平，还有脸色苍白但勉强维持着风度的新保笑了笑：“以后要相处愉快啊，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