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少年有骨
少年自黑水而来,他是穷山恶水里走出的刁民。
他携着父亲的深情而来,于是压着刁民的本性,耐下了性子,忍住了骂声,可少年早已不再是那个只会哭着鼻子的幼童,他杀过黑夜里最饥饿的野狗,也提刀砍过黑水郡地痞的头头,他从小便……嫉恶如仇!
随着林氏与黎山剑宗结盟被他知道,这件事终于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那座破庙里,少年曾拿着娘亲留下的黑石喃喃自语:我想砸了它……好不好?
这一刻,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要当众……砸了它!
抬头看着自他进城后一直沉寂的道子府,林奕的怒火终于在这一刻不再压抑,于是他的声音不再低沉……
“一帮窝囊废,当年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吓成了猪狗,如今给你一根骨头就学会了摇尾乞怜,你们还真是贱啊!”
苍凉的喝骂声自少年口中传出,惊醒了秦皇古道的行人,盖过了身后林氏子弟谩骂,传入了自林奕到来后,始终都沉寂着的道子府。
秦皇古道的行人远远的驻足,虽议论纷纷,却无人敢上前一探究竟,生怕为自己惹来麻烦。
道子府门依旧紧闭,其内一片沉寂,没有人出面回应,那不过是一个落魄少年的歇斯底里,以林氏如今的地位,当然不屑跟一个孩子计较,他们要彰显出林氏的大气!
所有的一切,都汇聚成了一股无力的悲哀,如同五年前那个寒冷雪夜中,幼童拖着重伤父亲却无人理会的大哭!
可少年已不再是曾经的幼童,他的骂声终究会起到作用。
“住口!”
“闭嘴!”
……
演武场上的林氏子弟第一时间制止了林奕的胡言乱语。
林凯更是直接跳了出来,恶狠狠的瞪着林奕骂道:“你才是窝囊废,你和你爹都是窝囊废,赶紧滚回去告诉你那废物老爹,他是林氏的罪人,林氏能饶他一条狗命已是宽厚,想再回林氏,让他趁早死了这条心!”
空气骤然一冷,秋风带着森然的寒意吹得人骨头生疼。
少年的面色不知何时恢复了平静,那是他早就学会的忍耐,那是他与野狗争食与黑水地痞厮杀前藏着的狰狞。
“大秦域十二府,每府百郡,在这亿万众生里夺这十二个道子之位,我想如今的林氏之中,还没有人敢说这种大话吧?”
这是少年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耐心的讲起了道理,他的神色很平静,漆黑的眸子望着众人,好像与众人在叙述讨论一般。
没有人回答他,所以他只好继续道:“所以从林氏来算,我爹不是废物!”
“至于罪人……”林奕望着道子府高大的门阀,看着众人身上明亮的衣衫,轻声道:“林氏之前在秦安府顶多算个三流势力,是我爹成道子后,林氏以道子府为起点,享供奉、获声名、占资源,如此才有了今日的飞黄腾达!”
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少年的眸子很亮,所以无人敢和他对视,就连原本嚣张的林凯,也在少年目光到来的瞬间选择了闪躲!
“宽阔的演武场,珍贵的修炼药材,这些都是你们此刻在享用的,你看你们身上的衣衫多亮,居住的道子府多么的雄壮。”
“你们没有受罪,他怎么就成罪人了?”
少年的声音在场中回荡,一个月来林奕沉默寡言,即便被嘲讽谩骂也不去反击,在场的众人从未想过他的口才竟是如此的犀利。
“林奕,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林凯看出不对,急忙想要打断林奕。
“林凯是吧!”林奕第一次喊出了林凯的名字,那是众人不懂的危险。
“听闻你爷爷林宏,仗着自己三长老的身份用海量的魄源境药材为你淬炼肉身,你年岁也不小了,如今魄源境几层?”林奕一脸好奇的询问着。
“你……我凭什么告诉你……”林凯呼吸一滞,面色瞬间变得难堪起来。
魄源境七层之上为开脉境,这一境界的修行者以坐照运气血之力贯通脉络为主,林志如今还在演武场晨练,明显还未达到,这对于十五岁的及冠之龄而言,已经属于晚了!
“凭什么?”林奕“呸”了一声,一脸嘲讽的道:“如此多的魄源境药材,便是随便给个牲口吃了都能炼化妖体凝聚妖丹,强过你许多,究竟谁才是废物?”
“呃……”
“真狠啊!”
“这才是骂人啊!”
……
犀利的言辞如一记巴掌般狠狠的甩在了林凯的脸上,抽的他面红耳赤,惊得众人合不拢嘴。
杀人不过头点地,哪有这般侮辱人的?
想想一个月来少年骂不还口,一丝冷汗自众人头顶留下,还好他没还口……
“林奕,你找死……”林凯的脸早已涨成了猪肝。
“撅着屁股望天,有眼无珠的东西!骂我爹是废物?你是砸了你爷爷林宏几颗卵子才有的勇气?我该说你是无知还是勇敢?”
林奕望着林凯啧啧称奇,说出的话确是惊的场内众人心中狂跳:“似你这般牲口都不如的东西,我要是你爹,哪里会生出你这孽障,早年就应该将你呲射在墙上晒干……”
“这……”
“噗……”
“哈……”
……
在场的林氏子弟目瞪口呆的听着那从未听过的词汇,林奕如竹筒倒豆子般噼里啪啦,砸的他们头晕目眩,他们第一次知道,原来这才叫骂人……
“撅着屁股望天?有眼无珠?”
真他娘的好有道理啊!
“呲射在墙上晒干”又是何意呢?
作为林氏这般大家族的子弟,哪个不是人精,这年头十二三岁逛妓院的也不是没有,稍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当下就有几个憋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悄然的在他们的心头升起,还好他不是骂我啊,这真的会骂死人的……
直到此刻,他们终于明白了少年为何骂不还口,那是不屑啊!
道源境的强者岂会因魄源境孩子的一句无礼而生气?你打人家一万拳都没事,人家一拳真的会打死你……
林凯起初有些懵,而后目中逐渐布满了血丝,神色一点点的狰狞,而后疯狂!
“我杀了你!”
气血冲入玄关便是上头,林凯真的上头了,这是他从未受到过的侮辱,他的目中血红,攥着拳头狠狠的对着林奕砸出,发出了野兽般的吼叫。
“啊……”
……
“林奕疯了?如此辱骂林凯?林凯可是魄源境六层,身具六牛之力的!”
耕地的黄牛,力气巨大,所以唐人便以此作为标准,一牛之力便是千斤巨力。
魄源境前六层,每上一层,便有一牛之力加持。
林凯如今已是魄源境六层巅峰,说是六牛之力也并不为过。
“逞口舌之力,终究只是小道,看吧!林凯已经被骂急了,林奕不死也得脱层皮!”
……
议论声传来,有嘲讽、有挖苦,却无人出手阻止,他们的立场早已不同。
林曦儿怔怔的望着一切的发生。
魄源境六层,皮肉已然大成,骨坚如铁,筋韧如簧。
林凯年岁在场中最大,论及修为,在场众人除了林曦儿,少有能比肩者,肉身又经大量锻体珍宝淬炼,比之寻常的魄源境六层更是只强不弱!
此刻他双目血红,已然用尽了全力,别说是人,便是石头都能砸成粉碎。
场内大多数人闭上了双眼,林曦儿面色微白……
“怎么可能?”
一声惊呼惊醒众人。
“这,这……”
林曦儿亦是红唇微张的望向林奕。
只见拳头来临的刹那,林奕漆黑的眸子骤然大亮,那是森然的杀意,他等的就是林凯的出手!
少年自黑水而来,是穷山恶水里的刁民,刁民不但会骂人,更会杀人……
猛吸一口气,胸腔鼓胀之间,气血之力摄人心魄。
身形一震!
“嗡”
一道奇异的沉闷声响自少年体内传来!
那声音对于场内的众人并不陌生,那是筋骨之间的震动声!
双脚一撮,脚下的青石地面瞬间龟裂,其身形若闪电般随着林凯的拳头后移,那寸指长的距离犹如天堑。
“云纵,这是林氏的云纵?”
“筋骨齐鸣,竟是筋骨齐鸣?这是筋骨大成后才会出现的!”
“什么”
……
惊呼声此起彼伏
外面的一切无法影响此刻的林奕,在林凯拳势用尽的刹那,林奕曲指成爪,他的手指修长白皙,疤痕密布,那是无数次凝练后,真正的鹰爪!
筋骨齐鸣,气血之力自脉络而行,林奕的爪心瞬间变得血红,一牛力千斤,十牛之力便是……象之力。
身如离弦之箭,爪如大地飞鹰
“鹰爪手?”
“一象之力?”
“他的爪心?老天,他开脉成功了?”
……
“啊……”
妖艳的血光炸起,惨叫声自林凯口中传来,林凯的目光终于在这一刻露出了惊恐。
两腿微躬,以腿撑腰,腰带背,背阔胸,胸腹鼓胀间,中气滚滚而来。
以胸带肘,肘托拳,单薄的身躯竟气势惊天,劲风吹得衣衫凛凛作响,炮拳打的空气虎虎生风。
虎炮之拳
林凯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骇的亡魂皆冒,来不及多想,单臂立于胸前格挡。
“砰”
“呃……噗嗤”
伴随着沉闷的肉搏声,林凯如断了线的风筝向后抛飞,人在半空,一口鲜血便自口中喷出,洒满长空。
一切皆在电光火石中发生,快的众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在场的林氏子弟呆愣的看着空中洒落的鲜血,脑子有些转不过弯。
他们在道子府拿着整个秦安府最好的修炼资源,林凯更是他们之中的佼佼者,林奕不过是个被林氏抛弃连饭都吃不饱的野孩子,他哪里来的魄源丹修炼?他怎么可能开脉成功?
脚下一踏,漆黑的眸子深处闪过一抹厉色,林奕的身子瞬间前冲,拳风所过,刺耳的尖啸声远远传开。
“这……”
“钻……钻拳?”
“他……他……”
耳边传来的尖啸声骇的众人心头狂跳,林奕的神色中透着他们在同龄人身上不曾见过的狠辣,那是他们从未经历过的生死间的搏杀!
他……难道要杀人?
一丝荒诞却又真实的想法在众人心头升起,惊恐的情绪在场内每一个林氏子弟的心中滋生。
一个月来,抱着破布包袱的少年孤独的在道子府前游游转转,他穿着洗的发白的青衫,他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他厚颜无耻死皮赖脸……
林氏子弟每一次看到他都能找到自己的优越感,他们立下了再入道子榜的鸿鹄大愿,他们漠视着儿时的玩伴,蔑视着他的慵懒。
当一个十三岁少年在同龄人中露出他们无法理解杀意时,那是圈养的羔羊见到染血孤狼时才有的恐惧,那瞬间的头皮发麻,令场内所有的林氏子弟在这一刻炸起了汗毛!
自第一次被轰出道子府以来,少年再也没有试着进入,谩骂嘲讽他置若未闻,林氏族人视若无睹他便满不在乎。
老槐树下李老汉的摊位被砸,他默默的捡起了地上的猪头肉与大饼,被客栈扫地出门他住进了破庙,道子府前的枫树被砍,他死皮赖脸的靠在了树根上……
所以这一个月来,真的没有人问过少年的来意,好好的与他说上一句……
没有人明白,这是少年一直留着的余地,直到林曦儿带着绝然的说出黎山剑宗之盟,直到林凯的辱父之言……
那一刻,他终于确定,这里已经没有了故人,也没有了亲人,他终于可以无愧父亲的嘱咐,将父亲交代的第一件事狠狠的办砸了……
斩下青衫,踩灭香火
少年终于将包袱背在了身后,第一次耐下心思开口辩解。
收起了包袱,是他决定不再相送,开口辩解,是他决定了还手杀人!
少年有骨,其名为傲!龙有逆鳞,触之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