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突然响起一个女孩的声音，帮着我规劝着老潘。

毫无预兆地声响同时吸引了正在气呼呼的我和沉默不语的老潘，我俩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门外。

此刻，面露微笑的肖瑶风姿绰约地像个花瓶似的站在门外，幽怨的眼神盯着我俩，就像看怪物似的，充满了疑惑。

肖瑶轻走几步，进到门诊里面，来到老潘身旁，双手扶着老潘的双肩，温柔地轻声说道:“潘医生，明辰，你们两个大早上的吵什么啊？”

我看着老潘，气呼呼地根本不想说话，也不想再提老潘家里的事了。

而老潘还是闭口不谈任何事情，面无表情，眼神冷漠地不知道看向了何处，心里在想些什么。

肖瑶问完后，我俩都没有说话。

我猜肖瑶刚才在门外肯定是听到了我对老潘大喊大叫了。

不经意间，双手扶着老潘双肩的肖瑶，转过头来，突然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语气尖锐地训斥我道:“明辰，你没大没小的。你怎么跟潘医生说话的？有你这样做事的吗？”

她接着训斥我道:“姜明辰，你别觉得大家都对你好，我爱着你，你就为所欲为，无所顾忌了。”

说到这里，肖瑶抬起一只手来，指着我大声说道:“姜明辰，我实话告诉你，我爱你是有条件的，大家对你好也是有原因的。你不要给脸不要脸，把自己装大头蒜了。”

“我告诉你，这里还轮不到你朝着潘医生大喊大叫，更轮不到你教训潘医生。你没资格！”

啊？我一时间目瞪口呆？这还是我认识的肖瑶吗？

怎么突然间向我说出这些恶狠狠的话啊？

我一时间茫然不知所措，瞪大了眼珠子看着肖瑶的脸，我想从她的表情里及眼神里看出，肖瑶刚才训斥我的话，不是真的，这是个梦。

但是，肖瑶接下来的话，让我确定了，这是真实发生的。

此刻的肖瑶，根本没有顾及我的心情，继续道:“姜明辰，你给我听好了。潘医生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比你高很多很多，是你无可攀比的。我决不允许你毫无礼貌地对着他大喊大叫，你没资格。”

“姜明辰，关于潘医生家里的情况，他不想提及，不想说，你不能逼他，更不能用你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吓唬潘医生。你给我记住了，你没资格。”

肖瑶连续强调了好几次我没资格。

看来，我确实真的没有资格。

在这里，我就是一个支援建设的志愿者，说白了，我根本不属于这里，不是弥陀乡卫生院的人。

而肖瑶就不同了，她是代表“三明集团”与弥陀乡卫生院合作的甲方经理，而老潘正好是代表弥陀乡卫生院的乙方院长，他们两个的身份地位平等。

而我呢，什么都不是。

往大了说，我是个医生，支援建设的医生。

往小了说，我什么都不是，不是老潘正儿八经的同事，更不是肖瑶的恋人，我们三个的关系牵扯的不多，相互交织的感情微乎其微。

肖瑶对我无缘无故悲愤的训斥，一时间让我无地自容，这里已经没有我立足之地了。

我转过身，贴着门诊的墙，离开了他们，推门走了出去。

当我气呼呼地低着头走出去的时候，我的脑袋不知碰到了什么，软乎乎的。

当碰到这个东西的那一刻，我没好气地抬起来，准备再次发飙。

但是当我看到她不是别人，正是崔阿姨的时候，我心中的怒火瞬时消了一半。

我抬起头，看着崔阿姨，问候道:“崔阿姨，你来了。”

崔阿姨见我气呼呼地从门诊里走出来，并没有像肖瑶似的，接着训斥我，而是安慰道:“明辰，怎么了？你怎么跟潘医生吵架了？”

崔阿姨一时间问起这个了，我的眼泪不知不觉地顺着我的脸颊哗哗地流了下来。

我边哭着边向崔阿姨表露道:“崔阿姨，我替老潘着急，想着让他快点接嫂子跟怡辰过来。我刚才一时着急，大声喊了几句老潘。”

“崔阿姨，谁知道，肖瑶在门外听到了，她不分青红皂白地把我训斥了一顿。”

我诉苦地问崔阿姨道:“崔阿姨，你说我心里着急，气不过老潘不搭理我的建议，我对着他大喊了几句，有错吗？”

我继续哭诉道:“崔阿姨，我这都是为了老潘着急，明明他家里情况已经很糟糕了，他却还拿不定主意，你说我能不急吗？”

我越说哭的越厉害。

此刻，肖瑶跟老潘还在门诊里，根本没有出来安慰下我，更没有说句话，表示理解下我的心情。wǎp.kānshμ5.ξa

门外，只有我像个受了很大委屈的小孩在见到了家长后痛哭流涕那样，在崔阿姨面前，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崔阿姨伸出手，替我擦了擦眼泪，双手抚摸着我的脸，安慰道:“明辰，你的心我们大家都能理解，但是你不能用尖锐的言语去逼迫潘医生啊！”

崔阿姨继续给我分析道:“明辰，你的心情脆弱，此刻，潘医生的心情更加不好受啊。”

“这个世上，你见过哪个父亲不爱护自己的儿女的，哪个丈夫不爱护自己的妻子的？现在的潘医生，心情沉痛，还没转过那个弯罢了。”

崔阿姨最后安慰道:“明辰，你不要着急，再给潘医生一些时间，咱们慢慢陪他，等他想明白了，他就转变过来了，也就好啦！”

这个时候，肖瑶不知何时已经从门诊里走了出来了，与崔阿姨一前一后站在我身旁，盯着我。

我看到肖瑶刚才那幽怨的眼神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眼睛噙含着泪水的目光，温柔地盯着我，就像两束阳光一样，温暖着我。

肖瑶站在我身旁没有再说刚才那些尖锐的话语，而只是默默地盯着我，看样子她好像是在用她温柔的眼神向我道歉一样。

肖瑶刚才那一连串的恶狠狠的训斥，已经把我吓坏了。

此刻，她虽然没再说什么，但是我也明显感觉出，肖瑶此刻的气势逼人，气场强大到让我拘束。

看了一会儿肖瑶后，我扭过头去看向门诊里面。

老潘还是就如一尊大佛似的，坐在那把椅子上一动不动，嘴里没有烟，手里没有打火机。

当我从上到下再次打量完老潘后，我才惊奇地发现了一些刚才我根本没注意的细节。

老潘以往总是干干净净的嘴唇周围，经过昨天一晚上，此刻竟然胡子拉碴的。

杂乱的胡须占满了他小半张脸，让本就沧桑的老潘看起来像是突然间老了很多一样，更加让人可怜。

更加让我没注意的是，老潘披着衣服的里面，竟然只简单地穿了一件毛衣。

这件毛衣，我知道老潘特别爱惜，去年冬天他就穿了一冬天，今年冬天他又套上了。

但是以前在见到老潘穿这件毛衣的时候，在外面他还经常套一件马甲，所以我只能看得见毛衣的领子，看不到毛衣的全貌。

虽然毛衣的领子早已经有点斑驳褪色了，但是还算完整。

但是他这件毛衣的全貌，我今天是第一次看见。

为什么一件毛衣我描述的这么详细？

因为这件毛衣再次使我热泪盈眶，使肖瑶泪流满面，使大家悲痛不已。

我现在才知道，就连崔阿姨她也是现在才看见，老潘这件毛衣除了领子像是个毛衣的领子，有点毛以外，哪里是个毛衣了啊？

这明明就是一件糊满了大大小小的补丁，就算是扔了，连现在在大街上要饭的乞丐都不会捡了穿的破衣烂衫。

这件毛衣领子以下，都是补丁，各种形状各种颜色的补丁，大大小小的补丁，一块盖着一块。

老潘，这还叫衣服？这件毛衣你都穿了多少年了啊？

我看到这里，完全顾不得肖瑶刚才训斥我的话了。

我一步跑到老潘身旁，跪在地上，双手抓起他身上的毛衣，向老潘问道:“老潘，你怎么会这么艰辛？你难道连买件像样的衣服的钱都没有吗？”

这个时候，肖瑶也跟着我跑过来，蹲在我身旁，伸出手摸了下老潘的毛衣，流着泪可怜道:“老潘，你太让人心疼了。你冬天就穿这个啊？”

这个时候，老潘终于低下头，看着我跟肖瑶，说出来今天早上以来的第三句话了:“明辰，肖经理，这是我结婚时，你嫂子给我买的毛衣！”

结婚时的毛衣？这件毛衣有十几年了？

这件毛衣伴随着老潘十几年了，也就是说它陪着老潘在弥陀乡卫生院坚守了十几年了。

我更加难能理解地问道:“老潘，嫂子给你买的毛衣，我知道你很珍惜，舍不得扔，但是它也太破了啊？”

老潘叹了口气，想了会后，对我跟肖瑶说出了如下心声:“我想念你嫂子跟怡辰。我愧对她们，我不是一个好丈夫，不是一个好父亲。我没尽到我自己的责任！”

老潘坐在那里，说着说着，两道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流到了这件毛衣上，打湿了上面一层叠一层的补丁。

紧接着，老潘终于开了口，说出了如下的话:“昨天晚上，我纠结了一晚上，想了很多很多。我始终拿不定主意是要把她们娘俩接过来呢？还是我辞职回家？”

“我愧对她娘俩，但是我更放不下这里的乡亲们。我左右为难，始终定不了决心。”

就在我认真地听着老潘的话的时候，他说到这里，突然间抬起头来看向我，看着我跟肖瑶，又抬头看了眼崔阿姨，很坚决地说道:“刚才小姜医生教训我说的对。我已经亏欠她们太多太多了，以后不应该再这样下去了，让她娘俩在安徽老家孤苦伶仃了。”

“我不应该再犹豫不决。我要把她们都接过来，接过来一家团圆。”

“万一以后不知哪一天，孩子妈妈恶化了，不行了，我至少也在她走之前陪了她们娘俩一段时间。这样，我会问心无愧，会好受些。”www.Κanδhu5.iá

老潘终于想开了。

听到老潘这么说，我顾不得擦眼泪，转悲为喜道:“老潘，你这才是我心目中的老潘，这才是我崇拜的你。”

我哈哈笑着，搂着老潘的脖子，高兴地手舞足蹈，接着出主意道:“老潘，事不宜迟，今天我陪着你就去跟邓乡长请假，咱们马上就走，可以吗？”

这个时候，肖瑶站起身来，拍了下我，阻止道:“明辰，你这也太心急了。事情要一步步来。”

“你先冷静下，让咱们大家一起为老潘考虑考虑，回老家接嫂子跟怡辰，都还有哪些困难？咱们这边需要出具什么手续，好方便让嫂子跟怡辰迁户口，转学籍！”

是啊，我怎么糊涂的把这些重要的事给忘了呢。

是应该先想办法解决迁户口，转学籍的事啊！

说实话，我还真没有头绪，更没有办过这些事情，一时间被肖瑶问的无话可说。

这个时候，老潘拿走了我搂着他的脖子的手，从椅子上站起来，说道:“明辰，先别着急，慢慢想办法吧！”

是啊，有些事情急不得，更是着急也没有用的。

老潘说完后，走出了门诊，推开了门诊旁边他的宿舍。

我与肖瑶跟在老潘的身后走着。

当老潘推开他宿舍门的时候，一股强烈的尼古丁气味直冲我的鼻腔。

强烈的烟味瞬间让我不住地咳嗽了起来，我的眼泪随之被呛的流了下来。

老潘昨晚这是抽了多少烟啊？

泪眼模糊的我，扭头看向肖瑶，她此刻也被呛的用手捂着嘴巴鼻子，微闭着眼睛跟在老潘身后。

老潘房间里到底有多少烟雾，我不得而知，但是，看这个样子，他纠结的这一晚上，肯定一直在抽烟，一支接一支。

进到老潘的房间，我适应了一会儿后，终于可以睁开眼睛了。

老潘的房间，比他以前在这里住的时候凌乱了许多。

摆放整齐的床铺，老潘昨晚根本没有展开被子，而可能就是和衣而卧地枕着被子睡的。

我低头看向地上，一地的烟头，要多凌乱就有多凌乱。

在烟头中间，是老潘还没来得及穿的棉鞋，里面好像也有一些熄灭的烟头。

看到这里后，我转身跑出了老潘的房间，从洗漱间里拿来扫把，打扫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不知何时起床的小战同学和小王同学也来了，帮着我把老潘的房间彻底打扫了一遍。

已经想开的老潘，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脸上看不出了一丝一毫的忧愁，而是面露微笑地看着我们几个给他收拾房间。

老潘看我们收拾的差不多了后，转头幽幽地问肖瑶道:“肖经理，你跟你干妈给我们做什么好吃的了啊？”

肖瑶听见老潘的话后，喜笑颜开地走到老潘身旁，轻声说道:“潘医生，别着急，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肯定是好吃的。”

经过早上这么一闹，再次恢复平静的老潘，再次恢复平静的卫生院，再次恢复平静的我们这些人，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