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妖阵里，漫天飞雪，万妖归寂。
风雪之中，许宣看着怀中的白蛇，目光温柔，隐含歉疚。
如果能与相爱的人在一起，纵使面对死亡又有何惧？
只是感到很惭愧，曾经说过会拼尽全力保护你，为此不惜舍身化妖，但终究还是连累了你。
似是感受到许宣有些低落，白蛇宽慰道：“阿宣，我记得你说过，人生无常，苦多乐少，多记住些美好的时候就好。”
“对”，许宣笑着回应，脑海中想起两个人在一起的画面，心底升起暖意，身上的寒冷似乎都随之减退，“还记得吧，那些蒲公英，那条船，还有那座塔···”
“我都记得。”白蛇嘴角微弯，眼中溢满柔情。
于蒲公英花海乘伞御风，于江上扁舟纵情高歌，于塔檐共坐笑看夕阳，此间欢情，纵过十年百年，亦不会遗忘。
蓦然，一阵剧烈的虚弱之感汹涌而来，白蛇难以抵抗，尚未来得及告别就觉意识将要沉沦，最后只能不舍地看了许宣一眼，将身躯往其怀中靠了靠，随即才安心地陷入沉眠。
“记得，真好。”
许宣看着面前合上双眼的容颜，恬静柔和，一如初见。
此时同淋雪，也算共白首。
一直以来，许宣向往的都是道家，所学的医卜星相、奇门遁甲、五行八卦等也都是道家的占验术数，希望能在这乱世中趋吉避凶。
道家以修今世为本，讲究今世证得长生，今世即享仙果，不必等到他生后世。
因此，许宣并不相信佛家讲的来世。
纵然真的有来世，待转世投胎之后，他，真的还是他吗？
可是真正到了分离永别的时刻，他心中却难以抑制地升起不该有的妄想：“来世若有缘分···”
唯独你，我希望有来世。
然而，许宣忽然想起小青之前说过，“等元气散尽，就魂飞魄散，再无来世”，不禁有些怅然，又觉得无比庆幸。
于时间的无涯荒野里，能够在今生相遇相知相爱，就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何必再去奢求来世呢？
他想把怀中的挚爱再抱紧点，却突然感觉到魂悸魄动，目眩神迷，手脚已然使不上力气，只能用最后的意识让小白枕在臂弯，不至于跌倒在地。
妖尾亦随之摆动，试图为其遮挡一些寒风，却终是无力地垂下。
元神归寂，身形冻结。
片刻之后，法阵之外的响动惊醒了白蛇。
“阿宣，你听，外面有人在破阵”白蛇有些绝处逢生的惊喜，抬头看向许宣，却愕然发现那早已冰封的躯体。
“阿宣”白蛇心中大恸，急忙坐起身，晃着许宣的肩膀，泣声呼唤着“阿宣，阿宣···”
然而再无回应。
白蛇紧紧环抱着许宣，悲痛欲绝，“阿宣，你答应过我，要一起从这里出去，我们还要一起去很多很多的地方。”
寒冰不解风情，转瞬开裂，许宣冻结的身躯凌空飞起。
“别走，阿宣”白蛇紧握着许宣的手，点点泪光夺眶而出，声音满是悲凄：“阿宣，你别走！”
逸散飘飞的元神光华中，往昔美好的记忆一一浮现。
“小白，无论怎样，有我在”
“人间多的是长了两只脚的恶人，长了条尾巴又怎么样”
“我会回来的，等我”
···
可惜万般留恋，尽皆随风消散。
眼看许宣即将形神俱灭，白蛇猛然拔出头上的珠钗，丝毫不顾身上的伤势，催动最后的法力，决意要将许宣魂魄留下。
她也知道，与法阵的浩荡威力相比，自己这点残存的法力脆弱地就如同明月之下的萤火，微不足道。
但是，对于许宣，她绝对不会放手！
如丝如缕的法力，在强烈执念的驱使下似乎被点燃，威力大增，竟与法阵的力量不相上下，彼此拉扯。
最终，竟然成功地保住了原本要被杀灭的魂魄，虽不完整，不过已经是奇迹。
“阿宣！”
白蛇悲呼，泪流满面，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将过往美好的记忆都封印在珠钗之中，以待来日重新拾起。
随后，意识丧失，化回原形。
而在所有人未能看见的地方，困妖法阵上方的空洞内，许宣本应湮灭的部分神魂忽然金华大放，迸射出无比绚烂的辉光。
随后，竟直接摆脱法阵的束缚，穿过无量虚空，魂归来处。
······
浑噩茫然间，许宣睁开了眼。
入目皆是光明，梵音清圣，香气芬馥。
这是哪里？死后的世界吗？
西天？可自己又不是佛陀的信徒。
他信缘，不信佛。
而且，他隐约记得，他应该是形神俱灭、魂飞魄散了。
许宣心有疑惑，踌躇不前，隐约觉得不该踏进这片净土。
可心中有莫名的指引，让他举步向前。
琉璃铺就的地面平整而明净，踩上去俗念顿消，铅华洗尽，尘缘已在身后。
曾经的刻骨铭心，忽然就轻易的忘却了。
许宣的步伐停滞了一瞬，随后不再犹豫，继续迈步。
华丽庄严的城廓全是宝石作成，长远宽广的大道均由金银堆砌，错落有致的楼宇宫殿、窗栏屋檐都装饰着各种明珠宝玉。
处处可见排列成行的天香宝树，树枝上悬挂着天缯彩带和纹花宝铃。
微风吹拂，彩带飞舞，宝铃和鸣，美妙动听。
许宣置身其中，仿佛窥见一切奥妙，证得无上大乘，化身成佛，万世独尊。
恍惚间，他好像听到了，那来自无尽诸天、亿兆世界的芸芸众生，都在满怀虔诚地念诵他的名号——
“南无法海雷音如来！”
法海？！
雷音如来？！
许宣不由得皱起眉头，“雷音如来”指的是大雷音寺的如来佛祖吗？
但是“法海”是谁？
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个陌生而熟悉的名字，心中骤然升起强烈的敌意，似乎是极其仇视这个名字，恍如死敌。
但不过转瞬之间，这种莫名敌意就迎来强横的镇压。
那是亿兆世界一念生灭的伟力，根本不容许有丝毫抵抗的念头。
于是许宣舒展眉头，心境空明。
然无声处突起惊雷，一句诺言响彻心间。
“来世若有缘分！”
骤闻此语，许宣顿时忆起，他好像不止一次说过这句话。
困妖阵里的白蛇？
亦或，女儿国中的女王?!
刹那间，有一股磅礴宏大的力量自心底涌现，执掌了他的身躯，随即许宣便失去了意识。
不过隐约之间，他好像看到了有两尊佛在彼此争斗——
旃檀飘香莲花放，雷音浩荡落神掌；
金猴奋起千钧棒，大威天龙两俱伤。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