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后。

小青无端惊醒，没了睡意，沿着石板路闲走。

浮沉的药香中，她看见了许仙。

正在撮着药材，神情专注，心无旁骛，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

仿佛除了面前的药材，眼里再也容不下其它。

这垂眸的侧影，竟让她不禁看得出神，随即又猛然惊醒，连忙环顾四周，却未见到素贞的身影，大概还在睡觉。

小青莫名松了口气，再度看向那个一心一意的人。

这个给了姐姐情和爱的人。

她向来不相信人间所谓的真情，直至看到素贞和许仙结成眷侣，恩爱不疑，而且朝着共同的目标携手前进，就如一体同心。

小青才明白，她错的彻底，原来爱情一直都存在。

这样纯真，如此美好。

她却忽然想逃，逃的越远越好。

很想回到过去，依旧在青城山潮湿的洞穴里，她和素贞每天都能在一起，彼此相拥心生暖意。

可惜素贞再也不会愿意。

素贞已经真正成了“女人”，脚踏实地，矢志不移。

而这一切改变，自始至终都是因为她眼前这个男人。

小青看着许仙，心中蓦然生恨，双眼露出凶光。

似是有所感应，许仙忽而抬眸，看向身前倩影。

“小青。”他轻轻一笑，喊道。

情绪骤然动荡，小青没有回应，转身便走，毫不停留。

恨意瞬间消散，只是一声呼唤，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许仙微感愕然，然后继续撮药。

院子里，小青缓缓停下脚步，站立不动。

良久，见许仙并未追来，她才自嘲一笑。

她恨，自己又在期待着什么呢？

像素贞一样，做个“女人”吗？

不！她不想过这样的生活！

这些日子，许仙和素贞看病开药，她就帮忙拿着处方取药。

见到的全是患者脸上的痛楚，感到的皆是人世无尽的疾苦。

但愿世间无疾苦，宁可架上药生尘！

然而这注定是无法实现的愿望，于是小青恼恨这样的世间。

她不想过这样的生活！可她终究也无法摆脱。

从未想过会在药铺度过余生，她想离开这里。

但是素贞决定要在这里，因为许仙就在这里。

两人的生活已经足够的幸福美满，小青感受到了自己的多余。

可一想到要离开这里，她顷刻间泪流满面，悲伤得不能自已。

站在阳光下，全然无暖意。

“小青”身后一声轻唤，竟已近在咫尺。

恍惚间，她好像回到了之前，在白府的门外，等到了许仙的到来。

小青毫不犹豫地转身，裙裾飞舞。

许仙看着小青脸上的泪滴，宛若梨花带雨。

他不禁心生怜惜，伸手将眼泪拭去，柔声道：“不要哭，我和素贞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小青呆立当场，感觉魂魄好像四散飘飞，听到这话，才骤然回过神来，退后一步，羞恼而倔强：“我才没哭！”

“好，好。”许仙哑然失笑，也不反驳：“就当你没哭。”

小青闻言一声冷哼，却觉得再无悲伤，心里顿生欣喜。

阳光正好，暖意融融。

“我没事，你来干什么？”小青装作满脸的不情愿。

许仙颇感无语，感到这话欲盖弥彰，需要反着来听——

“我有事，你赶快过来！”

他摇摇头，虽然之前没有立刻察觉，但他之后很快就意识到小青情绪不对，很是放心不下，就前来寻看，果然发现她在独自哭泣。

开始满是明媚，后来变得忧伤。

许仙猜测小青可能很委屈，觉得很不适应现在的生活，但却无力转变，也没有和他们沟通，一时间满怀伤悲，所以他出言宽慰。

但他当然不能明说：“我是来安慰你的。”

“我来看看你。”此话刚到嘴边，许仙便觉不妥，没有说出来，而是换言道：“药都做好了，我出来走走。”

“呵！”小青冷笑，她一直在注意着许仙，自然听出了这话的口是心非。

她脸上带笑，踏步上前，直视着许仙的双眼，“其实，你是来看我的吧。”

许仙眸光一闪，悄然后退，口中却称赞道：“不愧是小青，果然很聪明。”

小青昂起头，面带骄傲，但随即就觉得自己的脸如火烧，连忙往树荫跑。

坐在树木投下来的阴影，她才感到心中恢复了安定。

见许仙还愣在原地，不禁皱眉，拍了拍身边的空地。

许仙略作迟疑，又暗笑自己的多想，坦然上前坐下。

杨柳随风荡，满园花草香。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小青面露追忆之色。

“当然记得。”许仙道：“那天我捡到了素贞的珠钗。”

“呵呵。”小青轻笑：“你起先还以为是我的，要把珠钗给我。”

竟有这事？许仙讶然，可回想起来，好像的确如此。

当初见珠钗翠绿，正与青裙的颜色相配，而且听到呼唤，也是小青先回头，他就准备把珠钗还给小青。

但后来见到素贞，他就瞬间忘了这件事，不曾想小青居然还记得。

小青见许仙不说话，又问：“白府门外的那次见面呢？”

说到这事，许仙可不会忘记，他那时还对小青抱有敌意，在远处看到小青怒气冲冲的样子，非但没有立即前去，反而又等了一段时间才过去，如今想来甚是不该。

他正要坦白道歉，不料小青问的却是：“那天你穿的什么衣服？”

这样的细枝末节让他如何记得？许仙沉默，陷入回忆。

但他觉得这个问题是在有意为难，说不定小青自己也答不上来。

谁知小青竟脱口而出：“那天你穿的是一身青罗道袍。”

她目光灼灼，急切而执着。

许仙有些始料未及，再难与之对视，不知该说什么。

他意识到小青此刻情绪不对，却与之前不同，仿佛两个极端。

“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小青忽然贴近，呼吸相闻，“哪怕一点点？”

她直言不讳，毫无顾忌。

不再掩饰，不要伪装，不必权衡利弊，不需维持体面，她的情感热烈坦荡。

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

原来，她也早就动了情。

脖颈上是透过树叶的阳光；眼神中充满忐忑和深切的期待；心里慌乱不安。

小青等待着许仙的答案。

尽管许仙闻言心惊，但他的脑海里却很清醒，而且已经占满了素贞的身影。

所以，他的回答是没有。

然而看着面前那满是希冀的眼神，他却感到一阵目眩，无法开口。

仿佛看到了他否认后，小青的眼神瞬刻间黯淡无光，内心刺痛，面色木然，一切了无生趣。

但这或许只是可笑的幻想，说不定还有欲望在作怪。

他和小青不能在一起，这是彼此都该心知肚明的事。

于是，许仙看向小青，不再迟疑，就要开口否认。

不料小青身形一动，竟未等他回答，倏忽间远去。

许仙有些愕然，随即才明白缘由，内心微微一叹。

“相公——”远处响起脚步声，传来素贞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