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二人除了吃饭就是喝酒，喝醉了就坐在外面的礁石上看着没有星月的夜空。
守灵总是很多话，短短的几天里他想把自己的全部都告诉那个人，一字一句都用刀刻在那人心上，他对他说：“你答应过不会忘记我的，我多告诉你一点儿你好能记得长久些，回忆时总不至于那么枯燥。”
“你说，我听着”
守灵给自己灌了一口酒，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我的真名叫白海那缇，本姓中上有三兄下有二弟。”
胡伢听的稀里糊涂，“白海是姓吗？本姓又是什么意思？”
“的确有一些部族会把姓放在前面，不过我们刚好相反，白海是名，那缇才是姓，那缇是我父氏族姓，女孩子要随母姓的，要算母姓的话我还有一大堆的姐妹。”
这世界好像还挺提倡男女平等的。“白海那缇，很好听的名字。”
“比起胡伢那个怪名字是好听一点儿。”守灵笑笑又道：“我生在富足人家，因自小聪慧很得父母看重，十岁起便被选为了家族继承人，这一当就是六年，直到神族来犯。我自小过的衣食无忧众人拥护，谁知这一切全在那一年被彻底毁了。父亲降了神族，我却觉得他们是侵略者拒不归顺，因此被父亲逐出家门永世不得相认，就连那缇祖姓也被一并收了回去，日后你若回忆只需记得我叫白海就好。”
“你的父母未免有些太狠心了。”
守灵摇了摇头，“当时的确挺恨他们的，可过后想想也许他们这么做也是对的，凡人与神斗注定死路一条，偏我那时年轻气盛拒不服输，父亲舍了我也算是保全了那缇一族。何况他儿子多也不在乎少我一个。”
胡伢听着于心不忍，感慨道：“在我们那个世界父母永远不会舍弃自己的孩子，即使自己的孩子是杀人犯是万民公敌......我们有一个词，叫港湾，父母永远是孩子最后的港湾。”
“听起来是个很美好的地方。”
“的确很美好，天是蓝的海是蓝的，花是香的月是明的。虽然我们那里也多少有些污染，可人类的环保意识也在加强，都在努力的维护着那颗美丽的星球。”
“曾几何时我们这里也是那样的，只是可惜......”守灵满眼哀伤，“你的确该回去，你不属于这里，不属于这个污秽不堪的地方，你还有父母在等着你，我没有权利把你留下，那样做太自私了。”
“谢谢你的理解。”
“虽然......我真的很想让你留下来。”
守灵苦笑连连，摇着手里的酒壶眼神凄凉。他在等那个人的话，可他最终没有等来。
那个人用沉默告诉了他答案，离开不可改变。
虽然知道结果可守灵还是觉得很痛苦，他该离开，也该让他离开，不管从任何一方考虑都该让他走，可心痛这种事是控制不住的，这一痛不知会痛上多久，几个月，还是几年，还是永远？
胡伢知道他会失望甚至绝望，可他不得不让自己绝情一点，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他看得出来守灵在保他，只是这种保护是有期限的，若再跟他纠缠不清只怕到最后青丝连他都不会放过！
自己已经给他制造了太多的麻烦，接下来的路还是靠自己吧。如此也好，让他以为自己已经离开，免得他过多牵挂。
转眼到了生辰，胡伢放弃了送他礼物的想法，因为不想让他睹物思人，若决定离开干脆狠心到底，这是他一贯的做法。
在那个世界他曾注销过几次电话号码，每次都是在分手之后，他不光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他从不给别人和自己吃回头草的机会。他能绝情到丢掉对方所有的东西甚至连房子都卖掉，彻底换个地方从新开始。
这就是他，一个冷酷到令人发指的人！
守灵早已从他的眼神里读到了坚定，对于离开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过，无论自己怎么努力都无法打动这个人半分。
即使做好了让他离开的准备，可守灵还是祈盼能从他话里甚至仅仅只是眼神里，读到哪怕是一点点的不舍，可最后他得到的只有决绝！
那天早上守灵带他去温泉洗了一个澡，他说：“这个世界肮脏又腐朽，我希望你干干净净的走。”
二人静静的坐在温泉里感受那份最后的温度，胡伢对他道：“忘了跟你说，生日快乐！”
“没有礼物吗？”
胡伢违心的道：“对不起，没来得及准备。”
守灵也不生气，脸上始终带着笑，想了想道：“这样吧，你不如把那首诗的前两句告诉我，就当是礼物了。”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守灵默默的念了一遍，觉得此诗意义不错，“的确是好诗。”
“你那首诗的前两句能不能也告诉我？”
“习习迎春絮，夏荷花蕊红，凉凉暮秋雨，寒寒落白衣！”
胡伢一皱眉，“为什么第二句不是叠字？”
“天道圣人云：人无完人，事无完美，所以他的诗都有一处破绽，如此反倒能让人记忆深刻。”
胡伢竟觉得很有道理，“这个天道圣人很是特立独行啊，若有机会真该拜读一下他的天道论，很可能会改变我的三观。”
你若肯留下我可以把他的书全给你找来，够你读一辈子的。守灵张了张嘴还是没把这话说出口，罢了，事已至此何必矫情。
眼瞅着日斜西落，二人回了上鬼崖，老规矩，守灵做饭，虽然今天是他生日。
胡伢就默默的坐在一边支着下巴看着，见他忙忙碌碌做的甚是顺手忍不住问道：“你不说你自小衣食无忧吗，怎么什么都会做？”
“人都是被逼出来的，先开始也不会，可总不能把自己活活饿死吧？学呗，失败几次自然就会了。”
“那时候是不是很苦？”
守灵也不避讳，点了点头，“学着做饭是其次，难的是连饭都没有，我记得刚上岛的时候也是一片荒芜，虽然草和树都还有可能吃的东西却没有，后来饿极了我们只能去打猎，那时候什么东西都吃过。”
“换做是我铁定坚持不下来。”
“人被逼到绝境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你以为只有你怕那些虫子吗？我也曾很恐惧那些东西，可饿急眼了，把那些东西烧熟了吞进肚子里也就不怕了。”
实在无法想象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是怎么在那种环境里坚持下来的。可又一想不对，那千面煞明明说过他是三年前宰了这上鬼崖的堂主然后占了他的位置。“你是十年前上岛的？”
“嗯。”
“那你为什么直到三年前才做了守灵人？”
守灵想了想还是告诉了他，“我的确是十年前第一批上岛的人，因为我也是叛军之一，同青丝等人一并被发配的。不过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我离开了，再回来就是三年前了。那时的上鬼崖是浮屠那小子掌管，他不认得我还打算把我当奴隶卖了，我一生气就宰了他，挂在崖边的树上晒成了肉干。”
原来如此，“中间又发生过什么事？”
守灵沉默片刻，回忆道：“我不甘心，我想回去质问他们为什么要叛国，到底谁对谁错，我誓死相抗到底有什么错？那阵子也不知怎么了，抽了疯似的非要争个孰是孰非，可惜连面都没见到，后来又被抓了，大概就是这么点儿事。”
他说的轻描淡写可眼神里满是落寞，甚至已经微微泛了红。胡伢明白那个他们指的是谁了，“他们不肯见你？”
“是，他们说和我已经再无任何关系，不想见我，这话还是我亲哥哥代为通传的。”他不知所谓的点了点头，又道：“也是，我一走他就做了继承者，他巴不得我赶紧死在外面呢。想必之后通风报信的也是他吧，不然怎么那么快就被人发现了行踪。你看，我们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忍，半点儿人情味没有。”
“对不起，我不该提起那些事，今天是你生日应该让你高高兴兴的。”
“我无所谓，亲身经历都挺过来了提一两句又何妨......”守灵给他倒满酒，自己也倒了一杯，一饮而尽，“人心总是凉薄，我已经见怪不怪了。想必是我前半生过的太顺遂，后半生便要受尽挫折。”
胡伢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说起来你也是一堂之主，连那老鬼都能收一帮手下伺候他，你排位在他之上为什么不找几个人伺候你？至少那样能过的舒服一些吧？或则你可以多交一些朋友。”
“来了这么久你还没看清他们的本性吗？谎言和欺骗是生存之道，人和人之间永远无法真心相待，与生人见面首先要防着他会不会杀你，还交朋友呢，呵~......不过你是个例外......”守灵借着酒劲儿把想说的话一股脑的倒了出来，“你和他们真的不一样，那时候我是真想交你这个朋友，就当和我做个伴了，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说话间守灵已经接连七八杯下了肚，眼神迷离，脸泛了红。他知道不该在此时说这些话，可若不说他怕以后再也没机会了。
“打从三年前开始我就已经彻底放弃了，就这么一日一日的胡混着，我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不想拼，什么想法也没有，日日醉到不省人事。本身就是个失败者不混又能怎样？父母舍弃了我，兄弟姐妹巴不得我死，一生一世没有朋友，甚至没有喜欢的人，活着就是个笑话，我不混还能怎样？”
“别这样，人活着总该有个信念。”
“我没有，所以我想死！”守灵撑着自己的额头，面露痛苦，“神族只用一天就攻下了□□，我就算想反抗又能怎样？我不是神，我只是个□□凡胎，我有心无力。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们的目的吗？他们要慢慢毁了这天下，可我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胡伢想起了外星人入侵的电影，人类面对武力悬殊的侵略者还能怎样，除了死也就只能认命了。胡伢无话可说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能与他碰杯陪他大醉一场。
夜已至深，二人都喝的酩酊大醉，守灵拿着酒壶摇摇晃晃在地上耍酒疯，指着昏暗的夜空大声咒骂：“我不懂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是你自小教导我：人勇而家安，士勇而国泰，君勇而无畏，将勇而无敌！我誓要做个勇者有什么错？我殊死抵抗又有什么错？为何要给我扣上叛国之罪？......哈哈哈，白海，你就是个笑话，你注定倥偬一生一事无成！”
醉够了耍够了他倒在胡伢身上，枕着他的胸口对他说，“很开心你能陪我过生日。”
胡伢拍了拍他的背，“我们过生日的时候都会许个愿望，你也许一个吧。”
有什么用，我的愿望是不会实现的。“如果可以，我希望......”
“别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
守灵心道：我希望你不要走，这是我此时最大的心愿，呵~这哪里是心愿，简直就是奢望！守灵叹息一声背过了身，“我先睡了......明天别叫我。”
“......好。”
这一夜注定无眠，胡伢守着黑暗一直熬到了东方泛白。
那个人睡得很熟没有半点儿醒来的意思，胡伢本打算与他道别，手都伸过去了可最后还是忍住了，他说过不要叫他，何必徒增伤感。
我走了，你保重！
胡伢给他盖好被子，犹豫许久最后还是静悄悄的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