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江南地区短暂的阴雨连绵，大清早，街道两旁满是红枫落叶，寒风一吹，街上的行人都紧了紧外套。

整条街道放眼望去，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年有些扎眼，劳改短寸黑短袖，大裤衩配小凉拖，大冷天这般望去，邋遢落魄得像流浪汉。

少年名叫林浩，长相普通挺耐看，稀拉的胡渣透着些阳刚劲，一眼望去少年老成，经常是他想喊别人大哥大姐时，别人已开口喊他师傅，各论各的属于是。

平时进了汤粉店，店家大妈开口就是：

“师傅，大碗小碗？”

林浩站在街边，身后就是拘留所大门。在拘留所关了一个月后，林浩刚走出大门，就有点想家了。

在外面，林浩还得想尽办法当资本韭菜，才能混个打工人享受福报，只有在拘留所这个温馨的小家里，每天作息规律，饮食健康，时不时还有闲心读书看报，有人陪，有人玩，遮风避雨，幸福港湾。

一般人出了拘留所，第一时间就躲得远远的，生怕在路人面前丢了脸，但林浩不行，他还要蹲在拘留所门口蹭一蹭Wife。

没办法，林浩只混了半个高中文凭，英语单词只能记个大差不离。

人生总有几串数字是倒背如流，注入了生命的意义，QQ号、手机号、身份证，还有拘留所Wife的十一位密码。

成功女人三句话让凯子花了十八万，林浩三年进了拘留所十八次，因此拘留所的Wife密码，林浩记得比自己手机号还清楚，甚至有次夜里值班的民警买了新手机，Wife密码还是直接问的林浩。

这身份，这地位，林浩在这偌大的拘留所里，大小算个常驻嘉宾、贵族房管。

手机刚连上网，林浩就迫不及待地在群里报丧：

“难受啊老哥们，我又被放出来了，最近有没有新平台，能裸贷的最好。”

三分钟过去，群里还是没人回话。

林浩想想倒也正常，现在是早上八点，群里的几十老哥都是和自己一样，都是专业薅网贷的主，平日里昼伏夜出，白天睡觉，晚上通宵，现在这个点，确实没人。

“等等，不会都关进去了吧？”

林浩诧异间，有些失落，又有些羡慕。

正在这时，有人私聊发来一个下载链接：

“新平台，手快有，手慢无。”

“老哥稳！”林浩回复着，脸上的欣喜溢于言表，一分钟不到，蹭着公家的快网速，软件很快就下好。

《荒岛游戏：生存法则》，一看软件名，林浩差点骂出声，这多半是些专门坑钱的低劣手游。

可正当林浩想要删除时，却想着来都来了，进去看看吧，反正现在自己身无分文，只要我没钱，就不会被坑。

结果点进去一看，林浩有点惊喜，这熟悉的界面，熟悉的配方，和熟悉的羊毛味，原来这是一个起了手游名的网贷平台。

666，准备开薅，割资本主义韭菜了，低配版瑞幸。

注册账号、绑定身份证、人脸识别，林浩专业迅速一套流程，果然申请到了1000的额度。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林浩做事向来稳健，当下点开人工客服，先行询问：

“你好，裸贷的话能提高额度吗，我屁股贼翘。”

三分钟过去，没人回话。

好吧，林浩还是决定先把1000薅出来，不久便收到了来自银行的短信提示，钱很快就转到了林浩外婆的银行卡里。

林浩父母离异，母亲走得早，从小和外婆相依为命，这几年接触网贷被告后，林浩的银行卡早被冻结，因此手里这张唯一的银行卡，还是林浩外婆的，至于前面通过的人脸识别，也是林浩用专业手法，拿随身携带的外婆照片通过的。

看到银行发来的到账提示短信，林浩心满意足地刚要将软件删除，却又收到了一条短信：

“【荒岛游戏：生存法则】恭喜您，1000元借款已成功放款至指定银行卡，并且额度上升至10000元。”

我去！！！

林浩双瞳地震，震惊到不能呼吸，飞速打开软件后一看，额度果然提升到了10000元。

绝了，现在网络真是野，不仅有推特女菩萨，还有网贷活菩萨。

要知道在网贷这一块论专业水平，林浩高低算个清华北大，像这些挂羊头卖狗肉的小平台，几乎都不正规，额度能有1000，已经是烧香拜佛，2000就算极限，至于10000的额度，除了那些正儿八经的大公司，林浩是想都不敢想。

天上真能掉馅饼？居然还有越薅越多的网贷平台？

林浩手速飞快，再次申请将剩下的9000全额取出时，却是触发了一个倒计时：

00：29：59……

00：29：58……

00：29：57……

怎么回事？还要等半小时？

林浩在大街上忍着秋风，想了半天没明白也就罢了，反正1000已经到账，软件不急着删，就算这倒计时是个障眼法，林浩横竖也不亏，半小时后再看看是什么情况。

手里握着1000元巨款，林浩虽然一身夏装走在深秋的街道上，走起路却潇洒拉风，得意的笑容里透着十足的精气神。

拘留所到市中心有公交车，几公里的路，但林浩偏偏不坐，而是花了20打出租车，这叫《格局》。

到了市中心后，林浩刚进没有红灯的正规理发店，想来个头部按摩享受一下，坐下按了不到三分钟，身后的这名理发师，就开始犯职业病了：

“师傅，你这后脑勺有些小红疹噢，应该是毛囊炎。”

……

“要不要试试我们古法炼制的草本洗发露？”

……

“效果很好噢，咱俩有缘，我给你原价，180就好。”

……

林浩只是点头应声，默默看着理发师的拙劣表演，理发店的音响正巧放着《演员》，而林浩也像《演员的诞生》中的导师，坐在椅子上，透过面前的镜子反光，仔细观察着身后理发师的细微神情，早在这理发师开口的第一句话时，林浩也犯了职业病。

身为专业薅羊毛的主，林浩此刻自然不是想薅理发师的羊毛，毕竟薅头发这种事，应该是理发师的活。

这三年来，林浩累积进了十八次拘留所，就连所长看见林浩进来都得亲切喊声“林哥”，再派根中华，还是软的。

在拘留所的快乐时光里，每天十点熄灯前的三小时，都是固定的看书读报时间，既可以选择看《新闻联播》和《新闻频道》，也可以在图书室看书，而林浩对一类书籍情有独钟，把这类书籍翻得滚瓜烂熟——《心理学》。

再准确点，是《微表情》。

三年来，既有对《心理学》和《微表情》的热爱，又有在图书馆里掌握了相关专业夯实的理论基础，林浩唯一缺的，就是实践机会。

而拘留所鱼龙混杂，个个都是人精，林浩最不缺的，就是实践机会。

三年来，十八次进入拘留所深造，再加上拘留所都是二十人的多人大间，十八和二十相乘，再算上平时放风遇到的其他号子，林浩少说在拘留所结实了四百个号子。

这四百个号子里三教九流无所不有，小偷小摸、坑蒙拐骗，无一例外，大部分都是嘴上跑火车，上天下地，无所不能，无所不通，无所不有，几乎每一个都是林浩完美的人类观察对象，和理论实践机会。

三年来的理论学习和近距观察，此时的林浩虽然年纪轻轻，却像一名经验老道的审讯警探，更准确地说，是一台行走的鉴谎仪。

他仿佛能用眼睛无限抓拍下任何人的微表情，再用显微镜一一细微观察，同时用双耳辨识对方话语，区分甄别话语间情感的细微起伏，最后再汇聚于自己这台最强的鉴谎大脑中。

看完了理发师略显单薄的肤浅表演，林浩虽然笑而不语，只是应声点了点头，但在脑海中，已是按下重播回放键，默默鉴定着：

“鉴定对象：【理发师】，鉴定结果：【谎话】。”

“鉴定依据一：当这理发师说第一句话时，手不自觉摸了摸鼻子，这在心理学中又称为匹诺曹现象。因为人的面部有着丰富的血管网络，当人撒谎心虚时，面部血液流动减少后，会汇聚于鼻头处的海绵状静脉丛，人们会不自觉地去挠鼻头的痒，这是刻在DNA中的生物本能。”

“鉴定依据二：当理发师说第二句话时，特意在‘古法’、‘草本’中用了重音强调，这个细微处可能理发师本人都没注意，甚至不是刻意，可是在林浩的顺风耳里，语调的差距异常明显，就像突然在这两个词上加了808，鼓点节奏异常突兀清晰，很显然，这洗发露既不古法，也不草本，甚至不是合格合规的洗发产品。”

“鉴定依据三：当理发师说第三句话时，为了套近乎，看着林浩的笑容超过三秒，且三秒内竟然基本只动用了颧小肌、颧大肌和笑肌，而真正的笑容最少要动用脸部十三块肌肉，如果是爆笑，甚至要动用二十三块，通俗点说，这理发师是皮笑肉不笑，科学精确点，这是脸笑眼不笑。”

“三句话就想骗我180，可恶！”

看着林浩又是应声点了点头，理发师心里很是宽慰：

“师傅，那我给您拿一瓶？按头的钱我给您打个折，您一起拿个200整就好了。”

正当理发师满心欢喜，以为大早上就能开张时，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只见林浩凭借在拘留所三年的打磨，几乎拿出了影帝演技，头一低，嘴一抿，脸泛红，眼泛泪：

“哥，其实……我家里最近出了些事……”

“啊，怎么了？”

“哎”

“没事你说。”

林浩瞥见了理发师右手戴的那串佛珠，临时改了改想好的剧本台词：

“算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众生皆苦谁不苦。”

“老弟，你说，我也信佛，咱们也算有缘人。”

……

……

……

十分钟内，林浩把人生遭遇如实述说，稍微加了亿点点修改，再出理发店时，已是接过了理发师递来的五张百钞，和他热泪相拥。

林浩红着眼眶，近距离望着理发师刚要开口答谢，却是见理发师摆了摆手，语重心长：

“别说谢，说谢伤感情，佛源本心，心本佛莲，世人皆是佛，你我也一样。”

“哥，我悟了。”

“嗯，很好，悟了就好，早点回家吧，家才是你永远的港湾。”

“再见，哥。”

“会的，会再见的。”

林浩与理发师Tony佛挥了挥手，走向店前的公交站，连几号线都没看，便立刻坐上了一辆到来的公交车，立刻落座后，依旧在车窗边，与Tony佛热泪挥手，公交车渐行渐远，消失在了都市天际的远方。

惜别林浩，Tony佛依旧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长叹一声仿佛遁入空门，良久才回到店里，大早上把卷帘门一关，凑合着把蚊香焚着，在音响《大悲咒》的背景音乐中，看着理发镜中的自己，拿推子把自己头上的彩虹剃光，剃了一半，又是想到那少年凄凉的身世，和他脸上的天真善良。

“咳咳。”冷了一早上，林浩在公交车上有点咳嗽，举起五张红钞票，在清晨的朝阳下一一细看，确认无误后，才再次塞入手机和保护壳间的空隙。

塞好后再一看手机时间，正好八点半，那软件莫名其妙的半小时倒计时应该差不多了，点进软件后，屏幕正好进入最后的倒计时：

10……

9……

8……

7……

6……

5……

4……

3……

2……

1……

林浩心中几乎模拟着春晚倒计时般跟着倒数，当软件界面再次刷新且显示额度可用时，林浩在手机上飞速操作，人类仿佛第一次超越了光，片刻后一声“叮”的短信声，林浩心脏再次骤停：

“【荒岛游戏：生存法则】恭喜您，9000元借款已成功放款至指定银行卡，并且额度上升至1100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