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矜语也不扭捏，一个人兀自上前走去，喊了一声边城。

电影院来来往往的都是散场和入场的观众，太过喧闹，边城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她正想再叫一遍，眼前突然的一幕，让她忽然停住了嗓子。

不远处站在边城对面的女人轰然倒地，她加快地穿过人群，那个女人躺在边城的怀中在大声地喘气，神情涨得通红。宋矜语从未见过这种状况，也有点晃神，匆匆掏出手机正要拨通120，而来来往往的人群忽然围了上来，边城喊了句：“请大家不要围观，她有哮喘。”

周围的人迅速领悟，开始自觉地散开，给病人留有足够的空间。宋矜语屈身靠近，着急问道：“我该做些什么？”

“她的包里有哮喘喷雾剂。”

宋矜语连忙翻着那个女人的皮包，终于找到了一只蓝色的类似烟斗的物品递给了边城：“是这个吗？”

“对。”

边城熟练地按压喷雾剂，女人的状态逐渐缓解，神智也逐渐复苏。这时身旁忽然有个声音喊道：“许汐，你怎么了？”

来人一把推开了边城，扶起了许汐。宋矜语正欲替边城骂上来人几句，定睛一看，来人不正是风光娱乐的律师魏洲。

上回在合联律所停车场见过一次，宋矜语对此人印象不够好，一是他作为风光娱乐的法务团队，代表的一直是经纪公司的利益，差点让哥哥解约不成。二是传闻他和边城一直是对手，不合已久。

“我送你去医院。”魏洲冷眼看了边城一眼，就扶着许汐往出口处去。

宋矜语心里有气，不吐不快：“这人怎么回事啊，既然知道他女朋友哮喘，就不该来电影院人多口杂的地方啊。”

边城神情却很平静：“不是女朋友，是妻子。”

“魏律师的妻子？”宋矜语又看向边城试探问道，“也是你的大学同学吗？”

边城微微颔首，两人正欲并排着往电影院的出口处去，宋矜语往地上一瞥，忽然停住脚步，拾起了地上的一只金色外壳的口红，递给了边城，说：“应该是魏律师收拾他夫人包包的时候，不小心落下的。”

边城望了望那只金色方管的口红，似乎有几分迟疑，半天才道：“他们应该去附近的医院。”

二人驱车到了离电影院不远的医院，边城打听好了病房，宋矜语上了电梯见边城没有动作，心里有些诧异，问道：“边律师，你不上去吗？”

“我在楼下等你吧。”边城有意回避同许汐的见面。

宋矜语心有疑惑，但想到边城或许和魏洲有过节，不见面也有理由，便一人上了楼。她在五楼病房找了一圈，终于看到许汐一人待在了一间单人的病房，不见魏洲的身影，应该是去办一些入院手续。

她轻轻敲门，然后推开了病房的门，笑了笑道：“许小姐，你的口红刚刚落在了电影院。”

“谢谢。”许汐接过了口红，礼貌道谢。

宋矜语点了点头，又道：“那我不打扰许小姐休息了。”

“边城呢？”

宋矜语脚步一顿，骤然转身看向许汐，犹疑了片刻道：“边律师有些事就先回律所了，我猜魏律师应该会送你来附近的医药，所以才来碰碰运气的。”

许汐淡淡一笑，默默垂睫：“他不愿见我，对吗？”

宋矜语意识到这三个人之间似乎有点故事。

“许小姐和边律师很熟吗？”宋矜语小心试探道。

许汐淡淡一笑：“我们三个是大学同学，也在合联律师事务所一起实习过，算是很熟吧。”

宋矜语恍然点头，心里在想三个人明明是同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导致他们如同陌路。

许汐倒是先开口道：“宋老师，你和边律师关系好吗？”

“我和他是朋友。”宋矜语淡淡回道。

许汐轻笑一声，她定定地看着宋矜语，宋矜语忙不迭地移开了眸光。

“边律师，那么优秀，一定会有很多女孩喜欢他，那你知道他为什么直到现在还孑然一身吗？”许汐忽然开口道。

为什么？

也许没有遇到。

她迟疑了很久，直到对面的女人抬头看着天花板，仿佛在自言自语般：“懦夫，连幸福都害怕，碰到棉花也会让他受伤，他甚至会被幸福所伤。”

宋矜语记得这句话，这句话是太宰治创作的《人间失格》里的一段话，而面前女人口中的懦夫是谁？是她默默喜欢这么多年的边城吗？

多年前他在泳池救过她一命，前段时间又在书店帮她找出跟踪狂。

这样的他怎么会是懦夫。

全世界都可以是懦夫，但是他绝不会是。

她的眼里有盈盈水波，刚欲开口的瞬间，病房的门再次被推开，这次来的人是魏洲。她抬头看了魏洲一眼，来不及告别，就直接逃离了病房。

她匆匆下了电梯，看到边城站在大厅里，她心里有千层百转的疑惑，却硬生生地换上了笑颜。

二人出了医院，已是深夜，边城开着车一路沉默，最后是宋矜语打断了沉默“我听许小姐说你们三个原来是大学同学。”

边城显然不愿多提起一些往事，而是道：“嗯，我们是同学。”

“那你们曾经的关系一定很好吧？”宋矜语漫不经心地试探着。

边城眼色一黯，神色有几分冷淡：

“在大学最后一场考试，魏洲误以为是我告发了他作弊，”边城毫不隐瞒，直接道，“这是导致他最后离开合联事务所的原因之一。”

宋矜语点点头，有意地看了边城一眼，道：“原来是这样，那你没有和魏律师解释过吗？”

“有些事，不必解释。”

他仿佛不在乎，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可宋矜语却觉得堵得慌，她有很多话不吐不快，最后硬生生地收回了话端。

最后，到了工作室门口，她同边城挥手再见，见男人颀长的背影就要消失在路灯下的瞬间，她忽然喊住了边城。

边城陡然回头看着眼前的女孩，她徐徐走向了自己，最后一字一顿道：“边城，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边城忽然一怔，他定定地看着宋矜语，眼里的情绪很复杂。

“你值得拥有这世上最美好的幸福。”她从未这么有信心，笃定地说。

边城轻轻笑了声，微微颔首。最后道了声再见，迅速转身离开。

多年前的往事徐徐涌上心头，他、许汐和魏洲那时刚刚从法律系毕业，意气奋发，拥有很多对未来的憧憬，他们一起面试，最后来到合联律师事务所实习。当年的许汐是律师事务所为数不多的女实习生，做事认真负责，兢兢业业，眼里还闪耀着对未来无限憧憬的光。

在渐渐的相处中，他对许汐产生了好感，没想到的是，许汐先向他表白了。

他从未拥有过爱情，也没想到自己可以接受一个女孩的爱意。他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女孩，直到对方说：“你快说话啊，边城。你不喜欢我吗？”

那段感情只持续了一天，整个律师事务所都知道这个秘密，边城和许汐恋爱了，但边城一天就甩了许汐。

边城成了撩到就跑的“渣男”，而许汐被戏称“一天女友。”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使得这段爱情变得如此仓促和短暂，只有边城明白，他这样的人不配拥有世界上的幸福。

他永远只会带给人伤害。

可刚刚有个女孩对他说，他值得拥有这世上最美好的幸福。

真的可以吗？

他感到胸口闷的慌，拨通了电话给林袭，开门见山道：“见个面吧。”

“现在？”

“对，现在。”

林袭觉得边城一定是疯了，才会在晚上11点的时候约他去健身馆，但他了解边城，这位边律师这时候一定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边城小区附近有个24小时营业的健身馆，边城有时大半夜睡不着就会去健身馆健身，今天他特地回公寓拿了泳衣，到了健身馆，林袭已经到了。

等到林袭按下秒表，边城整个人没入泳池内，他闭着眼，憋着气，此时的他比往常更加清醒自己的内心所想。

脑子里不断循环出现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宋矜语。

“边城——”

“边城——”

他渐渐往下沉，最后被这个声音唤醒，猛地双脚一蹬，双臂一划，浮出水面，呛了口水，咳咳了好几声，睁开眼看到了拧着眉看着他的林袭。

“边城，你疯了啊。我叫了你这么久，没听见吗？”林袭担忧道。

边城捋了捋湿漉漉的短发，急不可耐地又问道：“多长时间？”

“五分十二秒，”

林袭搭了把手，边城借力从水里出来，坐在了岸边，随手在身上搭了个白色的浴巾。

林袭打开矿泉水瓶，递给边城说：“发生什么事了？”

边城只顾着喝水，半天没有说话，可疏离的眼神又出卖了自己。

林袭一幅早就看透边城的模样，又道，“你爸妈离婚官司的当天，你也约我来泳池憋气。你还记得吗？”

边城侧头看了看林袭，目视前方，声音显得波澜不惊道：“当然记得，我溺水了。你当时还不会游泳，喊了好久才有人来救我……”

“亏你还记得，”林袭一提此事就来气，“你知不知道，因为这件事，我才去学了游泳。”

“边城，有了烦心事，来这里练憋气，真的会好受一些吗？”林袭也拧开了矿泉水瓶，喝了几口水。

边城晦暗不明，自嘲地笑了一声：“不会，只会更加痛苦。”

“那你不是自找罪受？”

“你听过一句话吗？”边城唇线慢慢绷紧，声音低沉“正因为活着才有机会感受痛楚。”

“在水里的瞬间，仿佛死亡离得很近，这让我更想活着，”顿了一下，边城又道，“即使，我像是个坏人一般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