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吴主任的话，哪怕已经料想到他要说什么，急诊室几个人心里还是咯噔一下。

相同的话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效果总是会不一样，沈周都知道吴主任要说什么，可当他真的说出来的时候，还是会给人一种宣判死刑的绝望感。

“陈缘这次病情发作是最严重的一次，虽然通过紧急治疗暂时稳住了，可她也到了非移植骨髓不可的地步了。这也就是我要说的坏消息，陈缘骨髓的配型尚未找到，而陈缘她今日之后，已经没有太多时间能等待了。”

吴主任的话如同重磅炸弹一样，炸得几人久久回不过神。

陈缘的时间不多了？

明明早上还好好的，一次病发之后她的生机居然所剩无几了，这叫人如何能接受。

果然，听到这些的陈妈再也坚持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口中喃喃自语喊着“缘缘……缘缘……”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像是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爬到吴主任脚边，再一次苦苦哀求他一定要救活陈缘。

吴主任叹了口气，把陈妈扶起来，道：“您放心，我们医院已经发布了寻找配体的消息，附近省市医院，以及国内很多医院都愿意配合我们的工作。一旦找到配型，我们就会立刻给陈缘安排手术，拼尽全力也要把陈缘治好！”

他只能保证这么多了，没有合适骨髓配型，谁来了都治不好；可如果有，以城中医院的医疗水平，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陈妈泪流不止，失魂落魄地跪坐在地上。哪怕吴主任已经做了如此担保，她还是一点都不放心，如果能找到合适陈缘的骨髓，那不就早就找到了，哪里还用等到现在？

“能找到吗……找不到的……找不到……缘缘……”

不只是陈妈，沈周和梅叶内心此刻也慢慢陷入绝望。过去的大半年里，医院就在为陈缘寻找合适的配型，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消息。而现在陈缘的时间已然不多，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真的会有奇迹发生吗？

沈周很想相信奇迹会发生，却做不到。

把陈妈扶到椅子上坐下，吴主任安慰道：“陈姐，您也不要太伤心，吉人自有天相，陈缘一定会没事的。”

“吉人自有天相”这种听起来就很迷信的话居然是从吴主任口中说出来的，听起来很是怪异。一位专攻血液疾病多年的医生，也要说这种话来安慰了吗？

吴主任心里也没底，他有把握做好骨髓移植手术，却不能保证能不能找到合适的配型。

见陈妈情绪平复了一些，吴主任把沈周和梅叶喊了出去。

吴主任的办公室里，沈周先开口问道：“吴主任，您把我们喊过来是有什么事要交代？”

“陈缘妈妈现在的情绪不稳定，有些话绕过她直接和你们说，确实有点不合适，不过我还是打算告诉你们。”

“您说。”

吴主任看了看不知喜悲的梅叶，又看了看愁眉苦脸的沈周，这才慢慢开口说道：“化疗之后，陈缘的病情确实得到了很大程度的缓解，但迟迟做不了骨髓移植手术，也就是说她还是需要通过药物来控制病情。这里边有一个抗体的概念，你们多少应该知道一些。作用于白血病的靶向药和化疗药最初效果是比较明显的，可当这类药物服用到一定程度后，体内就会形成抗体，药物的治疗效果就会降低。

通过化疗可以减少部分这种抗体，可这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当陈缘再次长期服用此类药物之后，效果就很小了。陈缘这一个星期的情况是很稳定，这和她的心情、以及身体素质的提升有一定的关系。可同时在这段时间里，她体内的造血干细胞正在以非正常的速度进行恶意克隆，说难听一点就是虽然没有症状表现出来，但身体里正在攒怒气搓大招。一直到今天终于爆发出来，这也就是为什么今天病发是最严重的一次。

她的身体状况非常糟糕，两个月内如果还是做不了骨髓移植手术的话，恐怕真的无力回天了。”

沈周听明白了吴主任的意思：陈缘体内的造血干细胞正在恶化，而且速度很快，只给陈缘留下了最后两个月的时间。

只有通过移植骨髓，也就是移植造血干细胞才能挽回陈缘的生命。

“陈缘只有两个月的时间了？”梅叶有些不敢相信，这几天陪他聊天、陪她大笑的女孩在两个月之后就要永远离开了？

“嗯，或许更少，两个月是最保守的估计。”

“合适的骨髓真的完全找不到吗？”

吴主任摇摇头，道：“我从医至今几十年，接诊过两三百位白血病患者，最后痊愈的也只有不到六十个人。”

“六十个人都找到了合适的骨髓？”梅叶抬起头，眼里似乎有了些希望，三百名患者里有六十个人痊愈，概率就是百分之二十，这就是说陈缘能痊愈的概率并不是零！

吴主任说道：“这也就是我要和你们说的第二个事情。”

“找到合适的骨髓只是痊愈的第一步，前面的药物治疗和化疗更像是准备工作。骨髓移植成功率受诸多因素影响以及时间考验。”

“时间考验？”

吴主任说道：“骨髓移植手术一般要经过五大关口。第一个是已经结束的移植前化疗关；第二个就是移植关了；前两关是医院有把握百分之百成功的，前提是患者要受得住痛苦。第三关是移植后免疫排异关，第四关和第五关分别是感染关和移植后化疗关。

后面三大关更多是要靠患者自身了。人体的免疫功能会排斥异体细胞，也就是说，哪怕陈缘做了骨髓移植手术，她的免疫系统也会一定程度的排斥来自他人的造血干细胞，排斥程度和供受体造血干细胞的适配程度有关，所以我们不到最后时刻不会用父母的半相合骨髓来做移植手术。

而在移植后，患者有可能会出现感染症状，这和患者的病情、机体脏器功能、自身免疫反应、移植过程中的并发症等原因有关。

只有依次顺利通过这五关，并在半年后做基因检查，在患者体内发现供体的基因表达，且骨髓、血象及重要脏器检查正常、无明显症状时，才算真正成功。”

“和你们说这些，只是想让你们做好心理准备。目前医学界认可的骨髓移植真正成功的概率只有百分之三十三。有三分之一的患者在移植过程中就失败了；另外三分之一的患者移植半年内复发；只有最后三分之一的患者移植成功。

这五关中的每一关都至关重要，都足以决定最后的成败。不过你们也放心，我们医院会尽其所能为陈缘治疗。”

吴主任的这一番话像是一盆凉水，浇在了沈周和梅叶的头上。

最开始觉得最难的地方是没有钱治病；后来有钱了，发现眼前还有一座更高的山在阻拦——找不到合适的骨髓配型；可现在，上一座山还没翻过去，拨开云雾，见到的不是青天，而是更高的山。

这一座座山重重地压在两人心口，似乎不想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沈周问道：“如果找到合适的骨髓，而且和陈缘非常匹配，是不是成功率会更高一些？”

“理论上是这样，这只是影响成功率比较关键的因素之一。”

话说到这里，沈周和梅叶已经很明白了：陈缘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如果在这期间做了骨髓移植手术，那就有治愈的可能，前提是后面的那三关可以安然度过。

总结下来就是陈缘治愈的概率极低。

这也就是吴主任为什么不把这些话说给陈妈听的原因了。

这个时候如果让陈缘和陈妈知道了这些，会是什么反应还未可知，万一她们想要放弃……沈周不敢往下想了。

梅叶一直都是沉默状态，就连表情都看不出太多的波动，但越是平静的水面，越是隐藏着更大的漩涡，沈周知道他此刻的绝望和无能为力。

是啊，在这个时候，有钱没钱都是一样的，连合适的骨髓都找不到，更别说其他关卡了。

原来有钱真的不一定能买到健康。